衣帶漸寬終不悔 第三十五章 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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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客棧的庭院中,凝望著一地月光。
回想起白天,這真可謂是血雨腥風的一天。
盡快地奔出了山穀,夜梟因為失血過多外加上顛簸已經暈倒在我的馬背上。撐到這時候,也真算是個好樣的了。
我們連忙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棧住下,師兄帶著夜梟進了一間客房療傷,我和君玨等人來到一間客房中商量下一步的對策。
不一會兒,師兄走了進來。我迎起身:“沒事了?”
師兄點點頭:“全身總共新傷是五十八處,大多是劍傷,都已經包紮好了,其中有九處嚴重一些,不過沒有傷到筋脈。我看他新傷舊傷無數,恐怕日子可不是很好過。現在他已經醒了,正在給自己療傷。”想了想,又說道:“還是多虧了連城把他的筋脈封住,不然我都沒辦法接近他。這家夥根本不讓我近身。”
我笑笑,這很正常,在刀尖兒上舔血的人不會願意別人接近自己的身體。更何況是他,天下聞名的殺手夜梟。人在江湖,刀劍無眼。殺手這種職業,命都握在別人的手裏,受傷是家常便飯,過得好不好,沒有人在意,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我去看看他。”我回身說道。走出了房門。
走到夜梟門前,猶豫了一下,敲了敲門,裏麵沒有應答。
我推開門,看到夜梟正閉目盤腿坐在床上運功療傷。聽到我進來,他連眼睛都不睜一下,依舊打坐運功。
我拉了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前,靜靜地等著。在等待的時間中,我細細地打量著他。微曲的黑發淩亂地披散在身後,前麵的劉海擋住了一部分麵龐。目光向下移動,斜飛入鬢的劍眉,眼睛雖然緊閉,卻也能想象到那一雙無情的眸子射出的凜冽的殺氣,英挺的鼻梁,緊抿的唇角,完美的棱角線條。這個男人雖然冷漠,卻混合著野性和魅力。他的殺氣溶於他的冷漠之中,殺人於無形無聲。
現在想想,其實我身邊的這些男人簡直都是一個賽一個的風華絕代。君子如玉的君玨,沉穩機智的師兄,飛揚跳脫的璽兒,現在再加上一個冷漠疏離的夜梟,且不論這四人驚為天人的容貌,單是這四人的氣質,便令人過目難忘。對了,還有,氣度不凡的四哥,我怎麼將這四人當中最出眾最特別的人忘記了……是忘記,還是根本不願想起?……我抬頭看向天邊的一輪滿月,四哥,你現在在哪裏?過得怎麼樣?
突然意識到,我和段天闊分開,好像已經快要一個月了吧。上一次一起看月亮,仿佛已經過了好久好久。我已經有多久沒有想起他了?心口有一絲絲地發痛。
我晃了晃腦袋,又將視線轉回到麵前這個男人的身上。
至少,我現在明白他為什麼能夠擔得起天下第一殺手的名號。今天見識到了他的戰鬥,看到了,感受到了,這個男人,他藐視死亡,甚至對此還有著狂熱的渴望。他周身散發出的絕望的嗜血的氣質,早在戰鬥之前就能夠讓敵人心驚膽戰。當一個不怕死的人和一個畏懼死亡的人交手時,最終勝利的,一定是那個不懼怕死亡的人。
無懼,是所以無畏。無畏,是所以無敗。
他,夜梟,究竟曾經有過怎樣的生活,讓他如此?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故事。且不論他是敵是友,我對他的故事已經有了濃厚的興趣。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慢慢地睜開了那雙凜冽的眼睛,看向我。我胸口一滯,一股淩厲的殺氣撲麵而來。他隻是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眼睛中平靜無波,我僵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也就那樣看著他,盡可能坦然地看著他。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我感到周圍的殺氣慢慢收斂了起來,他又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我深吸一口氣,準備和他好好溝通溝通。按照君玨的意思,他認為這個人能夠為我們所用。我們馬上就要進入無生閣的勢力範圍,到了那裏,形勢就不是我們所能夠控製的了,所以能夠多爭取到一個朋友是為上策。
我開口:“你是夜梟。”
他看了我一眼,並沒有回答。仿佛在嘲弄我這個簡單的問題。
“你的武功並沒有像傳言中的被廢,而隻是吃了抑製了大約三成功力的藥物。”
夜梟看向我,眼睛中仍舊是無波無瀾。
君玨跟我說過,和一個殺手,沒有必要繞彎子,坦誠,是最基本的條件。
我繼續分析道:“我想,這恐怕是無生閣的一個陰謀吧。利用你作為誘餌,來消除多年來積累下的敵人。他們先放出風聲,說是你的武功盡失,又說將你逐出師門。自然,那些曾經死傷在你手下的人的親人們會來找你複仇,而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為‘自保’而殺了他們,這樣就替無生閣消滅了許多潛在的威脅。”
夜梟頗有興趣地看著我,仍然是沒有說話。
我越說底氣越足:“更何況,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無生閣現在已經和朝廷中的重臣有了勾結,恐怕是想在政局動蕩之時起事,撈一筆好處吧,事成之後便坐上了武林的第一把交椅,沒錯吧?”
夜梟依舊沉默,月光靜靜地灑在他那宛如雕像的臉上,眼底卻終究是一片黑暗。微風輕輕拂過他的發梢,劉海輕輕地擺動,遮住了他的眼眸,在他的臉上投上了一片陰影。
“可是,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在這個陰謀中,你扮演的是怎樣的一個角色?你隻是一枚棋子啊。無生閣不在乎你的生死,隻是把你作為一個殺人的機器。他們給你服用了抑製武功的藥物,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如果你被人群毆呢?如果你負傷呢?如果你不敵呢?如果,你就像今天在山穀中一樣,而我們卻沒有搭救你呢?你說話啊!”不知道為什麼,我說到最後竟然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窒息般地沉默,剩下我大口地喘著氣,努力穩定著自己的情緒。
過了半晌,夜梟微微抬起頭,月光灑進他的眼底,卻沒有任何的溫度。他無波無瀾地開口:“就算如此,就算我知道,又如何呢?”
我心莫名地一痛,眼睛就模糊了。我不禁哽咽道:“你何苦……何苦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便應好好活著!”忽然記起,曾經幾時,我也曾為了誰而如此不計後果,不管不顧,為人所利用卻仍舊甘之如飴。而也曾經有過怎樣一個女子,為了誰,而豁出去自己的姓名不要,成為了另一個人心中一生的痛與遺憾。
看見我的淚光,他臉上仿佛閃過一絲詫異,卻終究回歸了平靜,但我總覺得,他的口氣好像溫和了一些,不再冷冷地沒有溫度:“身為無生閣的人,便要隨時準備獻出自己的性命,無怨無悔。”
殺手……果真如此!見他又開始閉目養神,我抬手擦了擦眼睛,飛快地退出了房間。
。
房門關上的那一刹那,屋中的男人睜開了那雙幽深的眼睛,看著房門的方向,若有所思。
自從他有記憶開始,印象中隻有陰沉的閣主和冷冰冰的命令,同為殺手的夜離和夜歌偶爾隱藏的照顧,以及沒有盡頭的廝殺,鮮血,噩夢,和黑夜……從來沒有人,曾經告訴過他,他應該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對一個殺手而言,是不可能的希望。而當一個殺手開始考慮好好活著的時候,他離自己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希望,對一個優秀的殺手而言,是致命的破綻。
他抬頭看看月亮,麵容又再次沉靜下來,手摸上身邊的劍,微微一頓,他應該動手的。
。
安親王府。月明星稀夜。
一個身影快步走到書房門前,門口的侍衛行禮道:“王爺。”那個男人微微擺手示意,聽到書房中傳來的輕微的咳嗽聲,男人微微皺起了好看的眉毛,大步跨入了書房之中。
書桌前,一個清瘦的身影正在提筆寫著什麼,聽到腳步聲,他微微抬起頭來。
那個走進來的男人輕聲叫道:“三哥。”正是榮親王段天闊。
那個清瘦的男人就是安親王,段天涯。他輕聲笑道:“四弟這麼晚還急急忙忙地趕來,有什麼事啊?”
段天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說道:“三哥,你身子好些沒有?”
段天涯微微擺擺手,示意不要讓旁邊的人聽見。段天闊看去,才看到軟塌上還睡著一名女子,正是安親王妃,白纖凝。
段天涯低聲說道:“不礙事了,隻是還有些咳。”
段天闊有些擔憂地看向三哥,自從上次那件事情之後,他的身子就一直沒有調理得特別好。不過還好,王妃一直細致入微地照顧著他,也能讓他這個當弟弟的稍稍放下一點心來。
“三哥,我來……是想跟你說,我要走了。”
段天涯微微挑眉,等著他的下文。
段天闊繼續說道:“顏兒他們已經快要到了無生閣,我要趕過去看看。府裏的事情都已經布置好了,也留下了得力的心腹,不會有什麼差錯。我會盡快回來。”想了想,他又補充道:“對了,我府裏有個姑娘叫若水的,還得麻煩三哥幫我多多照顧她。”
段天涯微微一笑:“好。快去快回。”
段天闊點點頭,不多發一言,準備離開。轉身之後,聽見身後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把顏兒帶回來吧,好久不見她了。”
段天闊嘴裏應著,心中卻是一沉,連城她,會跟他回來嗎?不過不管怎樣,他現在都一定要先去他身邊。他不能容忍,當她有可能麵對危險的時候,自己不在她邊上,陪伴她,保護她。
。
望著段天闊離去的背影,段天涯眼神微黯。
把她帶來這裏,真的好嗎?也許讓她遠離一切,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吧。可是,戰局已經到了最激烈的階段,他寧願把她放在他看得到的位置,也不能夠讓她在危險當中徘徊。更何況,他微微展顏,天闊那小子好像是真的上心了呢。
。
我站在月光如水的庭院中,慢慢收回了今天的回憶。抬頭望向那皎潔的明月。正是夜深人靜,皓月當空。
如瀑的青絲飛瀉而下,我閉上了雙眼,想要感受一絲夜的清明,卻不知為何,眼前浮現的卻都是和段天闊相處的點點滴滴。
我無奈苦笑,莫非滿月還真的能鉤起一絲傷懷,搖搖頭,不願再去想。既然當初說好,要從此之後無牽無掛,便應當早就忘記這牽絆種種。可是……為什麼,心,還是會痛?淚,還是會流?
我索性一閉眼,抬起寬大的白色袖袍,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截樹枝,開始舞了起來。
刷刷的聲音,也伴著我眼淚刷刷地掉落。怎麼會不記得,這劍法,曾是和段天闊一起練過。
心越來越窒息般地縮緊,動作也隨著不斷地加快,再加快。到最後,就變成了一陣白影,在上下翻飛。
動作猛地停頓,我扔掉樹枝,蹲在地上,低聲地啜泣著:“四哥……”
。
後院門外,一個白色的身影就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千古不變的玉石一般,靜靜地看著院中那個同樣白色的身影,看著她上下翻飛,看著她淚流滿麵,看著她最後蹲坐在地上,無助地啜泣。
他本想上前,卻最終,也化成了一聲輕輕的若無的歎息,唯有那沉黯的雙眼,和攥緊的拳頭,泄露的他的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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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房間中,一個穩健的身影站在窗前,看著院中院外的兩人,搖了搖頭。
站在他身後的女子,淡淡地看向他的背影,不聲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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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間房間中,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子斜坐在窗台上,調皮的劉海沒有擋住他看向兩個白影的目光,有磁性的聲音低低地歎息道:“這樣的一個仙人,卻也終究……嗬嗬……為此所困啊……”帥氣地翻身下來,伸了個懶腰,找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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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黑影在路上疾馳。
為首的人低聲喝道:“再快些!”
“是!”身後的四人齊齊領命。
月光灑在他們前進的道路上,一行五人疾馳而去。
。
天空中一輪明月,看向這人間,今夜,世間有幾人不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