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茶，不再言語，結束了講述。
    很奇怪，埋藏於心中一直不願提起的脆弱毫無保留地展現，僅僅因為莊生是陌生人嗎？這個有著濃鬱南方氣息的女子，身上有著太多的神秘。老板告訴我，她每年都會來這裏小住幾日，固定的房間，固定的生活，不多言語和微笑，習慣獨處，習慣閱讀，習慣熬藥，其他一概不知。
    輕輕地問她，我是否很傻，為了個不愛自己的人如此。
    她摘下眼鏡，往藤椅中更深地陷去，能明顯感到她的疲憊。她說，你的女孩傷得太重，她心裏有太多太久的傷痛，痛到你的溫柔對她隻有殘忍，缺愛太多，不敢再對任何人奉上真心。
    我愣住了，直到感到兩行清淚滑落臉頰，掩麵痛哭。
    莊生說得對，她心中的傷痛太多太久，而我無能為力，即使我那麼愛她。
    醒時已經是傍晚，尤記得莊生默默離去，留給我空間，任我將積鬱多年的不快和悲傷狠狠地宣泄出來，直到哭得脫力，沉沉睡去。這般的聰慧的女子，如同蓮花一般清雅，說不盡的豔，道不完的冷，隻一次，便可記住她。
    有人推門進來，莊生看了看已清醒的我，問了句，餓嗎？我點頭，她將手上的盤子遞給我，這是我做的饢餅，不過餌食是紅豆餡，不知吃不吃得。
    許是餓壞了吧，熱呼呼的饢餅美味異常，抑或許是這種南北風味的混合頗為有趣。心情甚好，恢複了平日裏交際應酬的麵目，不禁調侃道，你的男朋友可真有口福。言罷，我便後悔，我看到莊生本就駭人的臉色更加蒼白。是啊，這樣的女子世上又有哪個男子能配得上她，出塵不染的清冷和晃若聖賢的聰慧。
    我本以為她會生氣，起碼會轉身離開，可我錯了。她無言，取出罐子中取出小包真空包裝，倒入那隻古舊得早已褪去金邊的陶瓷杯中，上好的碧螺春，曾經從別人送的禮品中見過，我知道，這茶甚好，價格也甚好。
    我和你的女孩一樣，傷得太重，已經不敢去愛人。莊生捧著茶杯說道，氤氳的熱氣遮掩了她的表情，我想，她定是痛極。
    莊生，莊生，我在你背後輕輕地喚你的名字。
    你回過頭，眼眸中掩飾不住的疲憊，安靜地看著我。
    你信嗎，曾經我是個三流的情色小說家，我說。
    你點頭，僵硬的動作，卻真誠得讓人羞愧。你接過我手中的茶杯，吞咽後發出艱澀的聲音，我曾經是一個辦公室的小小文員，你信嗎。
    我笑，莊生，我信，而且你比我勇敢。
    是啊，在她麵前，是那麼的軟弱，沒有勇氣去堅持自己的夢想。
    莊生，莊生，我喜歡念你的名字，幹淨地沒有欲念的，卻也是綿軟而濕潤的。
    你說，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誰也成不了誰的誰。
    那時候你正安靜地坐在窗邊，稚氣地在窗上劃著字，我卻看懂了，是“陳”。
    你從未正麵談及他，但你每一次哀傷的眼神泄露了這一切。
    他是個性格溫和的男子，天賦並不高。
    你總是對他撒謊，每一次每一次為了他遍體鱗傷。
    他卻說，女孩子家怎麼那麼口無遮攔。
    你幫他考試作弊被老師抓包，回家後結實地一頓打，頸子處留下明顯的傷痕。
    他問你，幹嗎貼那麼塊膠布。
    你笑著說，我被打了呢。
    他板起臉，擺出像你父親一樣的表情，莊生，別老騙我，我真的會擔心。
    你依舊是笑，卻對我發出了這樣的感慨，果然說謊說久了就沒人再相信。
    在我遇見你的第三天早上，你沒有早起。我手足無措地送你去地方上的醫院，醫生說，肝硬化和多次的胃穿孔，活著是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