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繚繞的夢境中，朦朧地看到一個身影，依稀覺得是個小男孩，有幹淨的笑靨，喃喃地說著不連貫的話語：童娃娃，會保護你的我，放心吧你……
    “宿冀是這學期新轉來的同學，大家要和他好好相處。”班主任一臉和藹地說，然後用啤酒瓶底一樣厚度的眼鏡掃描了一下教室，繼續和藹地對宿冀說：“你就坐第一組第四排的位子，和童仍仍同桌，童仍仍有意見嗎？”全班的目光聚焦到那個趴在課桌上流口水睡覺的女生身上，鴉雀無聲。
    “童仍仍同學，你又在我的課上睡覺了嗎？你知道這樣是不尊敬老師的行為嗎？”語氣中是十二分的憤怒，透過鏡片可以看到班主任雙眸中的凶光。班主任身後的宿冀毫不理會其他人，徑直朝前走去，在仍仍的課桌前收住腳步，輕啟雙唇，吐出六個字：“童娃娃，我想你。”這縹緲的六個字在教室裏縈繞，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地震撼聽覺。對班主任愛理不理的仍仍猛得抬起頭，雙眼銳利地盯著宿冀，毫無遮掩的直接，而記憶卻飛速倒轉到仍仍五歲時。
    一群孩子圍著欺負著一個從城市裏來的小男孩，叫囂著：你個沒爸的野孩子！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正拿著一塊磚頭走過來，然後狠狠地砸在那群為首的那個大男孩頭上，大家馬上都亂成一團，那大男孩看到自己額上汩汩流下的血哇哇大哭。小女孩卻沒有一絲慌張，神色鎮定，惡狠狠地從咽喉中發出尖銳的聲音：“你們這群有爸媽養，沒爸媽教的畜生！都給我滾！”那群比她大的孩子竟被她嚇住了，慌亂地逃散回家。她穩穩地走到小男孩麵前，扶起他送他回家。在小男孩家門口，他不連貫地問小女孩：“叫什麼你的名字？”一個平常五歲孩子的智商不可能理順這句病句，可她卻明白了：“我的名字叫童娃娃。”
    “童仍仍同學，難道你要老師等你做完夢嗎？快讓出個座位給宿冀同學！”又是那個四十歲女人的聲音。可仍仍再怎麼強也總得讓新同學坐下吧，無奈地服從了班主任。
    下課後宿冀拉著正要往外跑的仍仍，用全班都聽得到的聲音對仍仍說：“我想你，所以我才轉學來找你。”頓時四周一陣唏噓聲，仍仍的臉也不禁呈現出難得的紅暈，片刻的沉寂後，仍仍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反手給了宿冀一個耳光，並附送一個惡狠狠的字：滾！
    第二天仍仍就從這所學校消失了，如十年前那樣，宿冀再一次與仍仍失去了聯係。
    下一次的邂逅已經是兩年後車站的巧遇。宿冀在仍仍學校外等她放學，然後對她說：“童娃娃，我喜歡你。”仍仍挑起修得極其精致的柳葉眉審視著宿冀，捋了捋垂在眼睫上的發絲，問道：“你身上帶錢了嗎？”宿冀乖乖地點點頭，激動得不隻所以，仍仍從來都沒有好好對他說過話。
    一個小時候後宿冀的錢包隻剩下三張十元紙幣，手上卻是大包小包地提著。仍仍手捧著一罐啤酒對宿冀說：“我沒有對你很好，你不用覺得虧欠我，以後我們都是陌生人。”宿冀卻一臉正色道：“我是真的喜歡你，沒有其他的原因。你還記得那次你幫我解圍後，第二天他們就準備用拖車軋在我身上，幸虧你把我推開，可那拖車卻砸在了你的右手和右腿上，看著你綁著石膏的樣子我的心好痛，我告訴自己我以後一定要保護你，一定要讓你過好的生活。”仍仍看著宿冀真誠的麵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五歲的自己竟那麼堅強，骨折了卻沒掉一滴眼淚，而身邊的這家夥當時卻哭得跟個淚人一樣，也許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原因吧。
    “我這樣的壞女孩不適合你。”話語中有些落寂和歎息，“我想你會找到更好的女孩子，以後不要來找我了，買的東西都送給你女朋友吧，我不希望再看見你。”宿冀明白她的性格，她要走是留不住的。如鳥兒一樣，不能束縛，孤傲倔強地飛翔，可在他麵前卻掩飾不了內心的脆弱傷感。
    之後的一年宿冀沒有再出現，那次隻是他的一次旅行，這次著實是專程來找她的。
    宿冀買了一打紅玫瑰到仍仍的大學裏找她，當著仍仍其他朋友的麵說：“童娃娃，我愛你。”沒有按仍仍說的做，很奇怪她表現出的不是憤怒而是哀愁，她摸了摸雙耳上的兩個耳洞，努力裝出平常的語調，吊兒郎當地說：“晚上八點到我家找我，記得多帶錢。”從宿冀手中接過花，轉身離去，一邊聽著朋友雞婆一邊咒罵宿冀這家夥還是沒有忘記自己。
    KTV包房裏一幫子人烏煙瘴氣地亂吼，調子走得是七八頭牛都拉不回來了。仍仍請了一堆的人，認識的沒幾個，都是聽說有免費唱K臨時報名的。桌上擺了幾十瓶啤酒，仍仍不說話，隻是一直拿著酒示意宿冀喝了一瓶又一瓶。不多會，桌上的酒瓶便倒了十瓶，宿冀已經抱著個酒瓶倒在沙發裏了，嘴裏也開始喃喃地亂念：“童娃娃，我要保護你，童娃娃，童娃娃……。”看著這樣傻傻地宿冀，仍仍有點難過，當年隻是因為自己與他的處境相似才出手幫他。
    仍仍三歲的時候媽媽因為爸爸的有原因跟其他男人跑了，其他的孩子叫她野種，好強的仍仍每次都和那些孩子打的滿身是傷，爸爸也不幫她，隻把她當小拖油瓶，喝了點酒就發酒瘋打仍仍。後來爸爸又娶了個女人，卻比她爸爸還要下手重，沒事就打仍仍。每次挨打仍仍都不出聲，淚水順著臉頰滑下滲進口中咽下喉嚨。五歲開始仍仍就習慣用惡狠狠的眼神盯住別人，充滿了恨意和厭惡，言語也比同齡的孩子少許多。雖然仍仍學習一直很優異，可家裏的處分單也有一疊，是報複，是仍仍報複父母的方法。
    “你為什麼老是纏著我，我說過你不用覺得虧欠我什麼的。”故意裝出惱火的樣子。沙發裏的人轉了個身，搖搖晃晃地直起身來：“我愛你啊，就這個原因。你給人的感覺是凶狠的，眼神總是那麼銳利，可我知道假裝堅強的孩子都是脆弱的，眼神雖然淩厲的少見，可深處卻閃爍著一種脆弱的光芒，我想保護你，就像你以前幫我一樣，所以我努力讀好書，找一份好的工作，來彌補你童年的陰影。你知道嗎，我爸爸在我遇見你的那年死了，六歲的我什麼都不懂，隻知道哭，即使被人欺負了也不會反抗，是你教會了我堅強，我也真的很喜歡你。其實你的事我都知道，都知道，都知道……”突然整個人轟然倒地，綣成一團，像個孩子一樣酣睡起來。
    宿冀醒來時不見了仍仍，一幫子人還在鬼哭狼嚎地唱，服務員遞給他一張單子說：“先生請您付帳，總共是1970元整。還有有一位童小姐說，請您三年以後再去找她。”宿冀拍了拍腦袋，懊惱地付了錢。
    宿冀沒有發現的是他襯衫上的一滴水，鹹澀的，漸漸蒸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