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浮生切夢 第六章 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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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的王在祭壇封侯儀式上遺忘了一件事情,這讓我感覺莫名的恐慌。然而待我暫時放下軍中之務,入職宮廷,她對我越來越依賴。望著她麵對成山的奏章撒嬌求救的眼神,我便安下心來。隻要她還需要我,隻要讓我還站在她身邊,便無可疑慮的了。
她總是把宮中一堆的政務丟給我,自己悠閑地坐在軟塌之中,讓人哭笑不得。她望著我,又偷偷地笑,屈著手指像在盤算日子,她在等,蠻著我,不知在等什麼。
偶爾在城中巡視的時候,聽到一些消息,說是皇帝要造行宮。征調了全國各地的工匠日以繼夜地趕工,連遏邏山的石料都已運了好幾百擔進城。常年征戰在外的我自是不怎麼清楚皇都內的事情,著實讓我驚訝了好一會兒。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次不與我商量便作了決定。
經過軍營的時候,人群進進出出,忙碌異常,問清楚了才知道,她在軍營正中央硬生生僻了一塊地出來,要造一座高閣。
“陛下,皇宮住得不舒服麼?”在未已宮的高閣之上,我問她。
“很好啊,怎麼了?”
“何故令造行宮?”她的不解更令我疑竇頓生。
“行宮?嗯,哦,是了。”她敷衍,不想讓我知道,於是我便不再多問。
過了約有一月,早朝的時候她對大臣們說:“明兒有重要的事吶,你們說是麼?”依舊是那饒有興味的語氣,叫人捉摸不透,大臣們都望我,但這件事連我也弄不清楚她在想什麼。
翌日一大清早,她溜進我房裏拽我起來,“大懶蟲,快點,就等你了。”我穿好衣服洗漱完畢隨她出門,門外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列在那裏,她順手牽了一匹馬讓我坐上去,轉身上了馬車,直奔軍營。
我望見那坐高高的台閣,亭台宇榭,富麗至極,如祭壇一般,造得仿佛隻能讓人瞻仰。
“好看麼?”她問我,我點頭,不明其用意。
馬車進了軍營,在台閣下停妥。她下令開了軍營大門,於是百姓們湧了進來,頓時擠得水泄不通。那些王公貴族們厭惡地皺眉。我緊緊盯著她,擔心她的安危,她笑,又是樂在其中。
她下車,步上台階,站在那座台閣之上,擺手止住台下的噪雜,沒有讓我牽引。
“今天的事,很重要呐。”她自言自語,又接著靜默了一陣,仿佛在思考該如何開始。我站在台下,輕拂切夢劍身,她孑然一人,讓我不安。
“喬楚,你來。”她突然開口。我一愣,回過神來,按她的意思步上了那座精致的台閣,一如那日步上祭壇一般步伐穩健,心裏卻忐忑。台下又一次噪雜起來,不隻是宮內的大臣們,更是激起了天下人的議論。
我走近她,望見她身後案上放著一盆清水,還有一些衣物,正中放著一件白玉額環,鑲嵌著藍色的寶石,與她額上戴的一模一樣。她上前拿下我的劍放在一旁,伸手解我的襟帶。在眾人的嘩然聲中褪去我簡樸的衣衫,替我換上繡金的墨色長袍。整好繁複的衣襟與長長的袖子,替我束上鏤金的鑲玉腰帶。她甚至俯下身去跪在地上,替我拭去靴上的塵土。
她當著天下人的麵做一個下人做的事情,隻是為了讓人知道她身邊的這個人對她來說是如何重要。
她笑,轉身擰幹水盆中的絲巾替我洗麵,一下一下,那般專注。她執起梳子,解下我束發的緞帶替我梳頭,最後踮起腳尖替我戴上那個白玉額環。
“哎,喬楚還真是俊得讓人嫉妒。來,看看怎麼樣。”她這麼開玩笑,引我到案邊,透過那盆清水,我望著水中映出的那一雙灰色的眼,頓時百感交集。
三四年前,在平定了西徹王之後,我的權力日漸大起來。因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知道了六年前她選擇我的原因。原來她要的並不是那個姓喬名楚的我,而是那個有著一雙灰色眼睛的我。
宮裏的卜視經常找我喝酒,那個年輕氣盛的孩子一點兒也不明白世間利害糾葛,隻是單純仰慕著我的名聲。我從他口中知道了那個傳說。
未已宮高高在上的王從小精於顯象,這是我一早便知曉的事,然而我不知道的是她很早便算出了那個能助她成就大業的白帝武星會輾轉來到雅明王府。若是從此收為己用,一定能輕而易舉功成名就,而那顆閃耀的武星唯一的標識便是擁有一雙灰色的眼。於是她便布了一局,讓我從此感激她,追隨她助她一統天下。
因這個事實我沉默了好久。但如今,它已不能再在我心上留下什麼異樣的情愫。我漸漸明白,她就是這樣的,如此唯利是圖,反倒讓人安心,何故又要再去尋求一些虛無縹渺,不著邊際的東西。
我抬頭望她,遇見她眼中滿溢的依賴。事到如今,已經不知道到底是誰更離不開誰。
“還傻站著幹什麼?快來拜拜你們的大司馬吧!”她引我到台閣邊向著天下人下令,揮手劈過一道金光。那些心不甘情不願的王侯長老們也不隨己願的屈下了他們的膝蓋。
“大司馬萬歲!”那跪拜的喊聲一陣高過一陣。
“嘿,有趣,有趣。”她滿臉欣喜,擁抱住我。“喬楚終於可以和雀翎平起平坐了。”我望著伏在腳下的人,不知該如何言語。
或許是平起平坐的,我抱著她,感受她發間絲絲縷縷熟悉的氣息。她離我那麼近,然而我卻感覺她越走越遠,仿佛將要離我遠去,讓人再也觸摸不到。
如今,她已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王,她已是天下人的王。我不能在獨自占有她,這讓我感覺無端的惱怒,可是這便是她想要的。我的這些不尋常的別扭感情又算得了什麼。
“我們走吧。還有地方要去呐。”她牽我飛奔下去。帶著人馬去了城中那所謂的行宮。
我望見那座大宅上三個燙金的大字,頓時明白過來,她原來是在為我造行宮。
“喜歡麼?”我點頭,沒有告訴她住在她身邊其實更安心。
我打算與她一同進去。她卻止住我的腳步,獨自一人跨進門檻。“歡迎回家。”她張開雙臂。我心口一酸,快步上前擁抱住她,仿佛遇見一場甜蜜得無以言表的錯覺。
可錯覺終究是錯覺,這座金碧輝煌,仿佛一座小小皇宮的大宅子,除了那日她在門前擁抱我的一瞬,便再也無法讓我感覺溫暖與舒心。
司馬喬楚,自此已功成名就。她封我為大司馬,依舊執掌一切軍務,還要不時占用我休息的時間替她批閱奏章。我搬進司馬府,早出晚歸。坐在軍營中那座高閣之上,操練三軍,夙興夜寐。那座宅子連同那座高閣,還有我大司馬的名號成了白帝英勇神武的代名詞。它的權勢,它的神聖,它的精致,已無人敢越,也無人能越。
我成為她手中最利的一把劍,我是眾人眼中的英雄,我戰無不勝,出兵必捷。我從燕雲的天鎖石中拔出了這把切夢神劍,並且揮舞自如,看它飲血,讓它成為這世間最駭人的兵器。最重要的是,沒有人能夠打敗我。
記得有一次她當著天下人的麵許言司馬一職無常任。帝都需要最強的勇士守護。那一刻,我聽見府下人的聲響,歡動如雷。他們個個虎視眈眈盯著我的位置,恨不得立刻取而代之。甚至是每一個會提劍的人都幻想著有朝一日能與我一般,從此平步青雲,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可是隻有我懂她的意思,她隻是怕我太過悶煩,便如此為我找點樂子。
她曾經對我說過,喬楚,你是天下最利的一把劍,沒人能夠傷得了你,也沒有人能夠打敗你。她說的的確沒錯,那些前來挑戰的人,隻不過是閑來無事練練手的靶子罷了。她清楚,我也清楚,隻是那些抱有幻想的人眼中流露出的神色,有時會讓人不忍一看,他們簽下生死狀,挺直了腰板目空一切地走進來,最後橫躺著被抬進去。我已足夠手下留情,即使如此都躲不過,我亦無能為力。
於是來人漸少,直到整個軍營,甚至整個皇都內的人望我的眼神都變成畏懼與敬仰。如此,我與手中的這把切夢劍一起,成為眾人口中的傳說。她把我塑成一座無法攀越的山峰,這也是她權力的一部分。她向天下人杯榜她擁有最忠心最強大的壁壘。沒人能摧毀,隻能甘於受製。
成為她最鋒利的一把劍,我是樂意的,因為她看起來那麼需要人保護,然而又有誰知道,我也注定隻能成為她手中的利劍,應了那個利字,便再也無法讓人敞開心扉去包容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