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堂，子顏坐在鏡前，王府的侍婦圍做一團，為她梳妝打扮。葉夫人看著鏡中人的麵貌越發明豔，神色卻一往如常，冷峻堆積眼眉，不由道“子顏。。。。。。”
    子顏隻呆呆望著鏡中人兒，渾然不覺。
    鏡中，何夫人正親手為她梳頭，一把柔順軟滑，漆黑如墨的青絲令眾人讚歎不已。
    “小姐，老身梳頭數十年了，從沒看見這樣好的青絲。”
    子顏心中，不知滋味，這就是嫁了？
    “一梳合家平安。”
    何夫人喜慶的聲音並未給子顏帶來絲毫喜悅，不過平安二字，還是令她心情稍好些，但願自己的出嫁能轉移睿王的憤怒，不要遷怒於將軍夫婦。
    “二梳夫妻恩愛。”
    聽到夫妻，子顏的秀眉不由擰起。
    “三梳子孫滿堂。”
    子顏臉微紅，好在有胭脂的遮擋，也看不出來。她靜靜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芙蓉如麵柳如眉，不複平日的清冷。
    “小姐真是貌美，與殿下站在一起，簡直是天生一對璧人。”眾侍婦齊聲道賀。一屋鶯聲燕語，把剛才的緊張氣氛衝洗得幹淨，葉夫人的心情也慢慢好起來。
    “子顏，娘為你換衣吧。”
    “這等小事，不用勞煩夫人。”眾侍婦大概得了睿王吩咐，寸步不離。
    大紅鳳氅掛在架上，寬袖廣身，八幅裙片，以金線銀絲繡滿了百花。遠看華美，近聞有馥馥的香氣。
    這件嫁衣子顏並不陌生，一月前，王府的聘禮送入將軍府，同時就有天都最富盛名的霓裳堂來為流觴小姐裁衣。嫁衣一送來，小姐就吩咐她來看，“這繡工雖說不錯，比起你還是差了一點。”
    “奴婢的手藝怎能和天都大家相比？”
    “你的好，是繡得有生命。若這花兒你來繡，我就仿佛穿著百花園走。”
    子顏不禁莞爾，小姐的性格活潑，常常說出一些讓人吃驚的話。
    “這蓋頭，還是你來繡吧。”
    子顏愣了，出嫁的女兒家，無論是官家或是民間，都自己繡蓋頭，據說自身繡的蓋頭，可保婚姻美滿，子孫昌盛。流觴小姐雖自幼好武，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一手繡工，也是了得，為何自己不繡呢？
    “拿起針來，就頭疼，不如拿刀劍順手，還是由你代勞。”流觴小姐笑著打量她一番“嫁衣不知你穿上什麼樣子？聽說府中下人傳著一句話－－天都有流觴，府中有子顏。是不是？”
    子顏嚇了一跳，這話她從未聽過，喏喏著不知怎樣回答。
    小姐卻笑了“你若出身高貴，恐怕天都盛名要在我之上呢。”
    子顏卻沒有聽見這話，她的心思，全在嫁衣上。窗外有流雲飄過，遮住了朗朗的日頭，室內光線暗下來，嫁衣竟似變了顏色，方才還是明媚鮮豔的緋紅，這時竟變成莊重雅靜的大紅。她這才發現，嫁衣的底色繡有繁複的花紋，若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出。這莫不是傳說中的。。。。。。
    “子顏，你在做什麼？我問你話呢。”
    子顏這才注意到小姐不滿的神色，她趕緊鞠了一禮，略帶激動地指著嫁衣道“小姐，這鳳氅是否天紋錦織就？”
    “天紋錦？就是夜郎國上貢，據說天家織就的？”
    “是。前次我去紅家繡莊，繡娘對我講，天紋錦僅僅上貢幾匹，聖上愛妃多次討要，聖上未允。不想竟把這天紋錦賞賜給了睿王殿下。”她的手輕輕撫上嫁衣，“這鳳氅上的百花，每一朵都用了不同的繡法。那蝴蝶整片羽翼都繡滿花紋，一根絲線至少拆成七股，方能繡出這般輕薄。透過羽翼，可以清晰地看到木樨花瓣。這種繡工，聞所未聞，隻怕這鳳氅上的花草蟲鳥，要花上大半年工夫。小姐，這件嫁衣真是用了心。”
    流觴目光一滯，卻很快恢複常態，連聲音也沒有一絲慌亂，隻是過於平常的語氣令子顏不解，“原來天下聞名的天紋錦織就了我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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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愣怔間，侍婦已為子顏換上鳳氅，披了流金溢彩的雲緞霞帔，戴上珠翠累累的五彩鳳冠，何夫人持了那子顏親手繡成的並頸鴛鴦蓋頭，滿臉堆笑，“小姐盛裝之下，真是絕世容顏，殿下看到，一定驚喜。”正待罩下，葉夫人擋住蓋頭，從自己頭上取下一隻金釵，插在子顏鬢邊，稍稍端詳，滿意道“這釵子，是娘親給你的，你一定好好佩戴，就當娘。。。時刻在你身旁吧。”
    子顏回頭，眼中的悲傷一掠即過，又恢複那淡淡的顏色，她輕輕跪下，“娘，女兒不孝，不能再侍奉堂前。”
    葉夫人已是滿麵淚水，“好孩子，王府不比家中，你需謹言慎行，協助睿王殿下打理好闔府事宜，勿令娘親牽掛。”
    何夫人與一眾仆婦卻愣了，不過是新收的義女，何必如此情深？心念一動，一手扶了子顏道“小姐請吧，不要誤了吉時。”
    “慢，待我再吩咐小女一句。”葉夫人隨手把一包銀子塞入何夫人手中，“諸位辛苦，小女稚齡，不識禮儀，還望諸位多加指導。”又對子顏道“孩子，娘不能再跟隨你。若是。。。。。。有什麼不如意，不要擱在心裏，想對娘說，就常回家看娘。”
    何夫人臉上已有不悅，隻看在將軍夫人身份上不敢發作。葉夫人也不再多言，退後一步，看她手中的雲錦蓋頭一揚，覆麵罩下，眾人扶著子顏向門外走去。
    釵環搖曳，在厚重的蓋頭下，發不出任何聲音。子顏微合了一下眼簾，硬生生把淚逼回眼眸，心中一瞬已閃過萬千念頭，踏出了這道門，她再也不是子顏了。
    待眾人出了門，葉夫人再也支撐不住，癱坐在椅中，淚水奪眶而出，口中呢喃，一會是流觴，一會是子顏。
    隻聽門外“鐺”地鑼響，然後是高聲吆喝“起轎！”鼓樂喧天，葉夫人細細的哽咽淹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