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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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掛上電話之後,仿佛又後悔似的,舉起手來回撥過去,撥號音響了兩聲就斷了,一看屏幕——沒有電了。命運像是故意被策劃好了一樣,讓人感到沮喪。
    “嗨!”是Dr。Duke,“還沒吃飯吧,一起?”
    他是很健談的人,和他聊天,從不需要分清東南西北,什麼都說。他甚至不吝嗇與我將他與他妻子的故事。我羨慕他說起愛人的時候,能夠如此坦然。
    “嘿,聽過這樣的一句話嗎——‘其實過到馬路的那一端並不難,隻要看誰在那裏等你。’”
    我安靜地聽,他用餐巾紳士地擦擦嘴,問我:“你有愛人嗎?”沒等我回答,他又兀自道,“如果你說有,我一點都不會覺得驚訝,因為你這樣優秀;而如果沒有,也總會遇見的。我非常欣賞你的專業,認識你是件很愉快的事。”
    我禮貌地回敬給他一個笑容。
    也就是那一天,英格蘭居然早早地下起了冬雪。我想,神奈川的冬天也是會有雪的,隻不過,不會這樣早。
    和越野一起回家的路上,雪已經落了一地。踩著積雪,每一腳仿佛都能陷進去,將它們踩化,然後踐踏出雪水來。
    我扔下一根煙頭,它嘶啦一聲湮滅在雪地裏。
    “我說你啊,這煙怎麼越抽越凶了?少抽點吧。”
    “恩。”
    那時候,他也是那樣勸我的。
    自從到了英格蘭之後,我抽了好多好多七星。每天都抽。那些繚繞的煙霧騰起來,慢慢模糊視線。
    我總是很多次想起他。
    原本設想好了一切,離開了神奈川,一切會變得不一樣,就有機會能夠想清楚,該忘的忘,該放的放。在我離開之後,他也會繼續好好生活起來。
    抽煙抽的是寂寞的人生,渴望把苦悶和不順都吐出來,但最後卻把寂寞和想念全部吸進肺裏。
    我總是想起那日的宮城在後樓梯對我說的話:“來一根吧。七星的,不烈。”
    騙人的吧,怎麼我有時候一抽上,心上就隱隱地痛,那股煙草味道像是要熏出淚來。
    我見到了明晃晃的陽光,像是一條光帶一樣,刺痛眼睛。明陽之下,是他清瘦而冗長的影子,遠處望著,似乎是在衝笑。他走近我,擁抱我,比任何一個夜晚裏他因疼痛而擁抱住我還要用力。末了,他在我耳畔輕輕說道:“仙道,我走了。你好好過。”
    我急忙鬆開他,想要抓住的時候,他已經像塵土般灰飛湮滅。刹那間被恐懼與無望籠罩,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懸掛著的天花板。伸手拿起床頭的鬧鍾,尚是淩晨。揉揉頭發,走到客廳裏坐下,泡一杯檸檬茶,抽一支煙。
    “怎麼了?”起來解手的越野,無意發現我獨坐在昏暗的光線下。
    我沒回答,隻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研討會結束地還順利吧?”他擼擼頭發,在我旁邊坐下來。
    “恩,”我頓了頓,“Dr。Duke有意勸我留下來,在GLH做腦外科。”
    “你怎麼想?”
    “還不知道。”將一個煙頭摁進煙灰缸裏。
    “在和三井鬧別扭嗎?”一句話直中紅心。
    笑笑,抬眼望著他,“說什麼呢。”
    “你這副假裝著嬉皮笑臉的模樣,還是留給別人吧。漏洞百出。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說罷,他搖頭歎了歎氣,遞給我電話,“沒什麼誤會說不清的。打給他吧,這會那邊應該是上午呢。”
    確實,以前的我,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果沒有遇見三井,或許我可以繼續做一個冷靜理智的人,甚至可以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但現在,什麼都亂了。
    想起中午那個未遂的電話,接過越野遞過來的手機,撥號。數字一個接一個,舉步維艱。短暫的等待之後,放下電話,“關機,轉到留言信箱了。”
    越野低聲咒罵起來,“兩個笨蛋”雲雲,最後他帶著惱怒說,“我不希望自己拱手讓出來的幸福,到頭來變成這個不堪的樣子!”
    我俯首沉默。
    決定回神奈川是一個月後,在又一次婉言拒絕了GLH的邀請以後。
    一個月,對於想要重新審視自己來說足夠漫長了,已經到了無法再繼續下去的地步。一想到他唯一給我打來的那個電話,說他好想見我,就責備自己,當初就應該稍稍放下執拗和嫉妒的心情,如果直接說出心裏的想法,那樣便好了。
    而在那之後,我再也沒有接到過他的電話。
    在所有的詞彙中,最殘忍的莫過於“如果”,倘若還要這樣假設和自我否定地過下去,我不知道自己還會錯過多少。所有人竭盡一生想要自己以及身邊的人幸福,而我卻背道而馳。然而人生天地之間,不過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有的人事,在一次日升日落之間,就永遠地與你錯肩了。
    我總覺得,我應該回去。否則,我將永遠錯過他。
    臨行前一天,我在曼徹斯特的一家書店裏買了一本世界地圖。曾經答應過他,要陪他一起旅行,那是總要兌現的諾言。店主得知之後,讚美我是個浪漫的人,可是天知道我是個多麼無趣的人,隻懂得和一群人泡在citizen裏喝酒取鬧,表麵嬉笑內心卻平靜地泛不起一點波瀾,不痛不癢,長久以來就是這樣地生活著。
    年輕的女店主說,她更喜歡搭乘火車旅行,因為她的祖父曾經告訴她,冗長的鐵軌會為她帶來深愛的人,她至今相信著這個古老而浪漫的故事。
    在英格蘭的最後一夜,我饒有興致地用粗黑的記號筆在厚厚的地圖上圈化著,幻想著日後與他一同踏上那些富饒的土地,去看最美麗的風景。
    第二天,越野送我上飛機的時候還不忘嘲諷我幾句,“說好了等我一起回去了,誒還真是重色輕友的家夥呢。”
    我嘻嘻哈哈揉揉他的頭發,“你就別和我斤斤計較這些了,等下個星期你回來了,我請你吃一頓好的。”他狡猾地笑了,“一言為定哦。”
    “恩。”我掏了掏褲袋,把一盒沒抽完的七星塞進他的大衣口袋裏,“替我解決掉吧。”
    “誒?”
    “不是你讓我戒掉的麼?”
    他故作悲戚,“真的決心戒掉,也不是因為我的緣故吧。”
    “知道就好,”如同往昔一樣明朗地笑笑,拖起行李和他告別,“走了。神奈川見。”向著他揮了揮手,便走過安檢。
    安頓好行李包裹後在靠窗的位置上坐定下來,望著遼闊的機場和遠處英格蘭的鄉村圖景,忽而笑了,也就像是倦鳥,停夠了,休息夠了,總會想要再飛,飛回原來的巢裏尋找原先的溫暖。所謂倦鳥歸巢,說的也就是現在的我吧。
    在機組人員廣播著要求關閉手機等通訊用具的時候,我拿起手機給他傳了一條短訊,隨後安心地關上電話。十幾個小時之後,便能再回到神奈川。
    我說:“我回來了,你要等我。”
    長途飛行中的睡眠質量並不好,經常猛然醒來,看看窗外,尚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在最遠的地方,能夠看到一絲微亮,那是天地交彙的地方。
    向乘務員要上一杯咖啡,喝上幾口,然後繼續安心休息。咖啡的味道是陌生的,不是醫院裏的,也不是家裏煮的。
    十三個小時之後,當地時間上午十點,終於順利抵達。
    一下飛機,也顧不及先回家安放了行李,就連忙打了的士到醫院。一路的疲憊似乎全部消失殆盡,隻有一顆憧憬而澎湃的心。
    “仙道醫生!?”幾個護士和醫生見了風塵仆仆的我,不禁驚訝,“已經從英國回來了麼?”
    露出招牌的笑容,“是的,回來了。好久不見。”
    一路直奔急診辦公室,推開門的那一刹那,我幾乎認為我見到了他。
    “誒?仙道?”然而直視著我的,卻是彩子。環顧辦公室,他不在。“回來了?”
    “是的。三井呢?不在嗎,”將行李暫時拖進辦公室,沒等彩子回答就心急地接著道,“在做事嗎?還是在休息室?”
    “仙道!”彩子站起身來。
    “恩?”
    “……三井他不在。”
    不在?那他在哪?看著彩子為難的表情,問題一連串一連串地冒出來,“他在哪?”
    “那家夥,沒有和你說嗎?”
    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就是這個沉默的時刻,門被叩響,隨即進來的,是流川。
    看他的樣子,傷勢已經康複了。他還是那樣,麵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隨即拿著一份資料進來,把檔案袋放在彩子的桌上,隨即平靜地說,“之前那個病人的材料。”
    “謝謝。”
    看他轉身要走,我急忙吼道,“流川楓!三井在哪裏?”
    得到的是一句冷冰冰的回答,“你不會自己打給他問清楚麼。”
    打開還沒來得及開機的電話,撥通他的號碼——不在服務區。沒過多久,傳來一條新訊息。是十多個小時之前的三井,而那時的我,還懷揣著期待的心情奔波在歸途上。
    短信的內容,隻有區區一句話。但卻看地眼睛發疼:
    ‘你來了,我走了。等你走的時候,我也不一定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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