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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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越野兩人每天都習慣了到醫院的餐廳吃早餐。“金槍魚手卷配柳橙汁,謝謝。”
宮城,彩子也在,還有三井。
“宮城,昨天大手術,今天還這麼早,精神可佳啊……”我笑著拉過椅子,在三井邊上坐下。
“嗨。”一並同彩子三井兩人打招呼。
“對了宮城,昨天手術怎麼樣?”越野隨口問起。
“椎弓根螺釘內固定咯,手術順利啊。”
“腰椎滑脫,病人很辛苦吧,那種疼痛實在難以忍受……”三井若有所思,拿起桌上的杯子喝起來。
“你也喜歡柳橙汁?”我笑眯眯地問。
他一邊喝一邊向我點點頭,“恩。”
“好喝麼?”我繼續一臉笑容。
他有些困惑地看著我,“……不錯啊,怎麼了?”
“你喝的這杯,是我的。”我依舊衝著他笑。
聽了這話之後,他嘴裏的橙汁差點噴出來。急忙放下杯子,手足無措間嗆到氣管,幹咳幾聲。
“你們慢慢吃,先做事去了。”宮城和彩子起身。
“哎彩子等我,一起走。”越野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裏,也匆忙地站起來。
“這麼急?”我仰頭看看越野。
他朝我擠擠眼,意味深長地笑,“你慢用啊,三井你也慢點啊。”
瞥他一眼。急診室待久了,真的學地和那些護士一樣,一張雞婆臉。傷腦筋。
等他們走了之後,我喝一口柳橙汁,望著身邊的三井,再次看到他下巴上的傷疤,忍不住心癢問道,“哎?你下巴上有個疤痕嘛?”
他看看我,淡淡地笑笑,左手輕微地在下巴上摸索。“以前和別人打架弄上去的。”
他說地很平淡,幽藍的眼眸很亮。
“打架?”
“恩,高中那時候……我可是不良少年呢。”
彼此都沉默了。
不久之後,他像是從深不可測的回憶中抽身而出,看了看我笑著說,“走吧,做事。”
我拿起桌上的紙巾擦了擦嘴,就起身與他一起離開。我跟在他身後,他兩手插在白色醫生褂的口袋裏,步子很快。
我感到剛才仿佛是觸到了他的心事似的。
他扭頭過來說了句“走了”便衝了去。我衝他笑笑,準備上樓,今天有個大手術要做,需要給病人取出腦中的腫瘤,因為腫瘤離靜脈很近,如果一不小心,則會影響到手腳神經線,導致病人右手癱瘓。
徹底除菌之後進入無菌手術室。那些程序這四年裏早已爛熟於心。我從來不敢自詡自己在醫學方麵的技術,但在大多人看來,我確實很有天賦,包括院長。
“氣鑽。”
“骨膜撬。”
“手術顯微鏡。”
拿過一件一件護士遞來的器具,戴著消毒手套的雙手也漸漸沾滿鮮血。這短短幾年裏,就教會我如何冷靜地麵對死亡。生離死別,已見得太多。
有我在的手術室,總是不會沉默。在保證不出現任何差錯的前提下,偶然也會開口和身邊的實習醫生和護士開上幾個玩笑。久而久之,他們像是習慣了這樣多話的我。
“接下來,我會用激光機把腦割開,然後取出腫瘤。”在手術顯微鏡下,給新來的實習腦科醫生做著簡單的解釋說明。
“活組織檢查鉗。”
任何一次手術都要小心翼翼,不能容許一次差錯。而我身上那種與身俱來的樂觀和自信,總會輕易把那些緊張帶走。但是回想第一次拿刀子時,說不緊張,那是騙人的。
“仙道醫生,你還是這麼厲害。”大功告成之後,身邊的一個護士靦腆地笑著送來誇獎。我回敬她一個笑臉,走出去換洗。以最快的速度,然後給病人家屬一個交代。
手術之後一杯咖啡是我的習慣。其實如果有檸檬水那則更好,隻可惜醫院的自動飲用機沒有。
抽出一個一次性杯,放在下麵,五秒鍾的等待,之後就是醇香的速溶咖啡。在那五秒鍾裏,我習慣透過窗子看看外麵,雖然是千篇一律的景色,忙碌的白大褂穿梭,還有急救車有些刺耳的呼叫聲。
“三井醫生,彩子醫生,請到一號房,有病人。”
看到擔架被抬進樓下的急診室,隨後,三井和彩子便急忙趕了過去,簾子被迅速拉起,但裏麵傳出的聲音卻還依稀可辨。
“什麼情況?”
“男性,39歲。車禍重傷,昏迷。幾分鍾前醒來,之後再度昏迷到現在。曾說自己頭痛,有噴射性嘔吐。”
“彩子,他右邊瞳孔放大,你檢查一下他右邊。”是他的聲音,還是這麼利落。
“可能是顱內血腫。”
“血壓,脈搏?”
“血壓150/90,脈搏105,氧飽和93。”
“……立刻叫腦外科醫生!”
又是我的活麼?二話沒說下樓去。
“三井,彩子。”
彩子向我點了點頭,“仙道,懷疑頭骨破裂。”
在查看之後迅速作出判斷:“立刻做電腦掃描,馬上準備手術室。”
“沒有脈搏了!氧飽和無法測量!”一邊的護士急忙道。
“10CC強心劑。”
“還是沒有反映!”檢測儀器邊的護士說到。
三井有些激動,“立刻做心髒纖維顫動!”
“100一次,Clear。”
“沒反應。”
“160一次,Clear。”
“沒反應。”
“160兩次,Clear。”
“還是沒反應!”
……
“三井,夠了。”彩子上前止住略顯激動的三井,“二十分鍾了……宣布死亡。”
那時的三井,像是被凍結住了。他被身邊的彩子和護士拉開,眼神卻是空洞的。在急診室死亡的病人每天都會有,我不知他這樣的神情是為了什麼。之後,他一把扯開簾子,衝了出去,留下我們幾人麵麵相覷。
當我追出去,在花園裏找到他時,他正坐在一張長椅上。彎著身字,整張臉深深地埋在臂膀間。
我在他身邊坐定下來,“喝杯東西吧。”隨即把一杯速溶咖啡遞給他。
他這才緩緩抬起頭來,眉頭卻還是緊鎖著的。接過咖啡之後,用一個略微沙啞的嗓音給了我一句“謝謝”。
太陽很大,他喝著咖啡,一直都沒有說話。
生離死別的事,我們做醫生的,見得再多不過。我能夠明白看著病人在自己手裏就這樣死去的那種感受。可是他剛才那樣過激的情緒總讓我感到有些不安。
我沒有催促著問他什麼,隻是由他坐在我身旁,彼此沉默。
過了好就之後,他站起身子來,微弱地對我笑笑,“進去做事吧,我沒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晚上citizen見。”這才發現原來他的肩膀那麼窄,那麼清瘦。
今天越野和彩子恰逢夜班。下班時,兒科護士說彥一已經走了,去急診室也找不到三井。怎麼回事?今天都不去citizenhappyhour了麼。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到了citizen。彌生正在吧台前忙碌,見我來了便過來招呼。
“嗨,他們都沒來?”
“喏”,彌生往裏座指了指,“那個是你們急診室新來的醫生吧?”
我順著她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三井。
“一個人要了兩大紮啤酒,你去看看吧。”
“謝了。對了,給我一杯lemontea。”
“抱歉啦帥哥。今天檸檬都用完啦,換一樣吧。”
我皺皺眉頭,“有什麼好推薦?”
她微微想了想後回答:“MintJulep怎麼樣?我的最愛哦。”
MintJulep。就是三井上次喝的那一杯吧。我笑笑答應,隨即就走了進去。
那個角落光線並不明亮。我在他麵前坐下,看到桌上一紮啤酒已經空了,他喝地醉意微醺。過了好久,他才抬頭看到我,眯著眼胡亂擠出個笑臉來,“你來啦——”
“喂,你別喝了。”
他像是沒聽見我的話似的,當服務員替我端來那杯薄荷茱莉普時,他又將一杯啤酒灌入口中。我拉住他拿起啤酒紮的手,他一雙迷霧般幽藍的眼睛望過來,兩頰已經通紅。他笑了。那種笑容,就好象能將一切都融化。
他笑說:“再喝一點……再,再喝一點就回家啦……”
手又被他扯開。傷腦筋啊。不能喝就別喝這麼多,這家夥是怎麼了。
“嘔——”他猛地側過身子,幹嘔兩聲,便快跑著衝去廁所。
“喂,你怎麼樣啊!”我連忙急著跟他進去。
廁所裏是他嘔吐的聲音,那種感覺像是要把胃都傾倒出來一樣。過了好久,他走到盥洗台前漱口衝臉。我抽了點紙巾遞給他,他看也沒看接了過去,胡亂向嘴邊抹了兩下,整個人瞬間跌坐在地上。
“三井!”我也隻好順勢蹲下去。他像是倦了,又或是酒還沒醒,雙眼像是睜不開似的耷拉著。
我一把扶起他來,“走吧,回家了。”
他的臉就倒在我的臉邊,有輕微卻急促的呼吸聲,還有他醉了的笑聲。
結了帳,同彌生打了個招呼,便拉著他向外走。忽然想起那杯MintJulep我才喝了一口而已。
“喂,你家住哪?”
他繼續在我耳邊輕笑,整個人沒有力氣地貼著我。
“你別光顧著笑啊,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重複著剛才的話,他卻仍不搭理。
“三井!你聽到我說話沒有啊?”
他還是醉著,笑著。可是不一會,他便低低地沙啞地對我說:“你別對我這麼好行不行……混蛋!”
帶著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