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不見不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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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驗結果出來,兩人的血型完全匹配。
    我卷起袖子躺到床上,讓護士姑娘過來采血。
    一根16分針頭從我左手的肘正中靜脈刺入,破皮時的粗糙疼痛感讓我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放鬆。”
    護士看了我一眼,輕巧地鬆開了止血帶,暗紅色的血液順著管子緩緩流入無菌采集袋裏……
    很快,兩袋200cc的血液收集完畢。護士拿著幹棉球過來,要幫我拔針。
    “等等,”我製止她,“再放兩袋吧,萬一不夠呢。”
    護士僵了下。
    “李醫生您瘋了啊?哪有人一上來就獻那麼多的,會出事的。”
    “沒事,我扛得住,來吧!”
    護士很猶豫,但最終還是按照我說的做了。
    “您在這裏休息一會兒,要是有什麼不舒服就按鈴。”她把一杯熱牛奶塞進我手心,端著那珍貴無比的800cc血袋出去準備。
    我靠著床頭慢慢坐起來,果然有些天旋地轉的感覺。
    ——沒關係李俊偉同誌,咱們身強體壯,自己再重新生產唄!
    我對自己這樣說著,把牛奶端起來“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
    傷員被送手術室準備手術。
    我拉住張主任,聲音有些抑製不住的發抖。
    “張主任,麻煩您了。”
    “我會盡力的……”張主任被我鄭重其事的拜托搞得也有些緊張起來,“你們是好朋友吧,這麼上心。”
    我尷尬地陪笑了下,目送他推開手術室的門,進去了。
    獻血之後,同事們暫時“剝奪”了我工作的權利,把我當個病號似地看待。
    我帶著無法言敘的羞愧——緊張、不安、失魂落魄,完全失去了一個專業人員應有的鎮定和素養,一顆心隻係在這手術室的一畝三分地,也的確是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在工作上。
    ……
    時間焦慮地過去了兩個多鍾頭,“手術中”的燈終於熄滅。
    張主任略顯疲憊地從裏麵走出來,衝我笑了笑。
    “張主任,怎麼樣?”我忙迎上去忐忑地問道。
    “右側第7、8肋,左下肢脛骨骨折,已經加了鋼板固定了。”
    張主任歎了口氣。
    “外科和骨科這邊暫時是沒事,不過患者一直少尿,血鉀和尿素氮水平也很高,高度懷疑擠壓綜合征……這是你們腎內科的專長了,接下來怎麼處理你們定。”
    我點點頭,緊抿著嘴唇走到隔壁的辦公室給劉勁打電話。
    “劉主治,咱們還有透析儀麼?”
    “還剩一台,怎麼了?”
    “太好了!有這裏個病人馬上需要做CRRT,我一會兒過來給你說。”
    掛上電話我就往外跑,腦子突然一陣暈昡……
    “你趕緊去休息會吧,剛獻了那麼多血。”張主任有點擔心地扶住我。
    “沒事兒,剛才跑得急了點……”
    我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臉色有多難看。可是比起值班室的硬板床,我此刻更想去的,隻有一個地方。
    ……
    術後病人監護病房。
    區區一個縣醫院當然比不上大城市裏三級甲等醫院的條件。監護儀總共就那麼幾台,顯示屏上的商標已經剝脫了顏色,也不知道哪個年份的買的。可就這樣,還得十幾個病人輪流用,不是人人都使得上的。
    我疲倦地坐在2號床邊上,看著心電監護儀的信號燈一閃一閃地跳著綠光。
    ——這是個好的信號,說明病人至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我慢慢把眼睛移到張林的臉上,腦子裏莫名其妙跳出了一首歌名:《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閉著眼睛安靜地躺在那裏,洗去了身上的塵土和血汙後,整個人看上去還是那麼幹幹淨淨、氣質出塵。
    快有7、8年沒見了,為什麼這個人一點也沒變?難道是吃了防腐劑了?
    我不由自嘲地想道:看來隻有我一個人麵目全非了哈。
    真特麼好不公平……
    回憶如潮水湧入,悲喜交集的斷片逐漸連接起來,鮮明得仿佛昨日一樣。
    過往的種種,快樂的、痛苦的,宛若掙脫了枷鎖的妖魔,開始放肆地在眼前爭相出鏡。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時間已經靜止,而我——則被單獨隔離在了那個愚蠢而又美好的光年。
    我深吸口氣,站起來幫他掖好被單,悄無聲息地推門出去了。
    ………………………………………………………………………………
    之後的時間裏,護士都會把張林的驗血報告和監測指標送來給我看,等我仔細斟酌之後再調整治療方案。當然,這些都是避著張林的,我並沒有任何要和他相認的意思。
    我把張林的查房工作全部拜托給了劉主治,實在放心不過,就在晚上夜深人靜之後去觀察室看看情況,然後在他床邊坐一小會兒。
    到了第三天,張林的情況有了明顯好轉,尿量恢複到了1000ml/24小時,血電解質和尿素氮的指標也下來了。我稍稍安心一點,逐漸把心思撲在了在夜以繼日的搶救工作中。
    然而,餘震還是時有發生。
    最嚴重的一次,整個醫院的供電突然中斷,短暫的blackout幾秒鍾之後,應急發電機開始工作,總算保證了重症監護室和手術室的正常運行。
    我從急診一路狂奔到觀察室,欣慰地發現那人仍好端端地躺在那裏接受床邊血透,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然而這次事件還是讓我產生了嚴重的焦慮,我決定不能再冒險,於是果斷地把張林列入了緊急送離震區的名單上。
    “喲,要把觀察室2床送走啦……他不是你朋友嗎,怎麼從來都不見你去查房?”劉主治奇怪地問道。
    “好久沒見,有點尷尬。恐怕他都已經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啦……”我笑了笑,把話題岔開,“他現在情況比較穩定,不需要每天做透析,該是時候送他走了。”
    “倒也是,咱們這裏都快人滿為患了。”劉勁頻頻點頭。
    ——這的確是大實話,這裏地處偏僻,醫療器械數量緊張,接下來不知道還有人等著透析儀用呢。
    ……
    接到上麵的通知,第二天會有救護車過來,用直升機把病人送去條件較好的省立醫院進一步治療。
    晚上,我沒有控製住自己,再一次來到了觀察室。
    剛爬上二樓,就看見個十五六歲的女孩站在值班護士跟前拚命抹眼淚。
    “護士阿姨,求你讓我進去看看張老師吧,嗚嗚……求求你呀……”
    “怎麼回事?”我走過去問道。
    高護士已經被她纏得沒法了,一看見我來簡直像是看到了救星,趕緊把小姑娘扔給我。
    “李醫生,這孩子吵著要進去看2床病人。我都跟她說了不行,可她……”
    我蹲下身子,溫和地看著女孩,“小妹妹,怎麼啦?”
    “我想見張老師,嗚嗚……”
    “誰是張老師?”
    “就是前麵靠窗躺著的那個。”小姑娘指了指張林的床位。
    我一愣。
    “他是你老師?”
    “嗯!”女孩重重點頭,“……地震那天教室搖得厲害,張老師帶我們逃到外麵,點人數的時候發現仁娜不見了。後……後來張老師衝回去找她,房子……房子就榻了。嗚嗚……”
    “……”
    “醫生哥哥,你就放我進去看看張老師吧!求求你了……我保證不吵他睡覺。”
    我摸摸她的頭,站起身。
    “好吧,不過隻可以看一眼,而且不能吵醒他。”
    “好的!”女孩喜出望外,連連點頭答應。
    我跟護士打了個招呼,帶著她輕輕走進了觀察病房。
    女孩在張林床前站定,眼淚開始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悄然滑落。
    我陪著她在房間裏待了會兒,然後用手勢告訴她該走了,女孩就很乖巧地跟著我出來了。
    “醫生哥哥,張老師會好起來嗎?”小姑娘流著眼淚問我。
    “會的,”我朝她微笑,“你們張老師以前可是學過跆拳道的,厲害得很。這點小傷難不倒他。”
    “醫生哥哥,我能在這裏守著他嗎?”女孩求懇道。
    “一個小姑娘家,待在重症監護室幹什麼……”我勸道,“你們張老師明天就要轉到省立大醫院去了,那裏會有更好的醫生和護士照顧他。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哦……”
    我看著她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問了她的名字。
    “我叫紮蘭。”
    “好的紮蘭,”我和藹地說道,“等張老師醒過來,我會跟他說你來過了好不好?”
    ……
    女孩走後,我重新回到監護病房,找了把椅子在張林床邊坐下。
    白天累積的疲勞慢慢地流溢到全身各處。像是有幾百年沒睡覺的我,此刻真的連一根手指頭都不願意牽動一下。
    這幾年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我的心頭浮起淡淡的傷感。
    躺在病床上的張林像是聽到了什麼,竟微微睜開了雙眼,無神地朝我這邊看過來。
    我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李俊偉……是你麼?”
    他的嘴唇輕輕翕動著,轉眼又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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