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墨梅程澈
    兩人在草地上坐了下來。
    “聽過一些傳聞，不過應該不比你知道的多。”安然回答。
    “說來聽聽。”
    “傳聞他是本門曆史上最年輕的墨梅。”
    “二十歲接任。”石頭接口說：“確是最年輕。”
    “他也是唯一一位不是晉遴上來的墨梅。”安然接著說道。
    “嗯，我也聽說，他是由上一任墨梅親自教導，直接接任的。”石頭說。
    “最大的傳奇就是……你也應當知道。”安然看著石頭。
    “由豹子養了五年，如野獸般凶狠迅捷。”石頭的表情有些陰沉。
    安然點頭：“我所知道，隻有這些。”接著又問道：“你懷疑，行刺公子的是墨梅？”
    “僅是從武力上的猜測。”石頭的語氣很不肯定：“我隻是想不到還有誰，能傷了公子。”
    安然努力回想了一下，問石頭：“你不是曾經配合過他的行動？”
    “是。”
    “你見過他？”
    石頭閉上眼睛，三年前的畫麵依舊如昨，躍然眼前。
    圓月之下，飛簷之上，鬼魅般瘦削頎長的身影，長風吹卷，亂發飛舞，眉如臥峰、眼若寒潭，周身清冷凜冽，浸透著寒意，一襲黑衣、一柄長刀、一枝墨梅。
    墨梅程澈！
    這個人，符合石頭對頂級殺手的全部想象，神秘、冰冷、狠厲。
    “他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石頭緩緩睜開眼睛，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可是他後來突然失蹤了。”安然說道。
    “就在今年春天，一次任務中，前無先兆可覓，後無蹤跡可尋，監僚司毫無察覺，至今追查無果。”石頭說。
    “你覺得他會不會是失手了？”安然問道。
    “我不相信有人可以無聲無息地做掉他。”石頭很肯定。“而且，你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青鬆也有兩人在任務中失蹤？”
    安然點頭。
    “我懷疑這失蹤的兩人，其中有一人是後來在天涯鎮出現的付之流，我甚至懷疑是付之流幹掉了另外一人。”石頭說道：“如果付之流失蹤之後又再出現，那麼墨梅程澈……”
    還會再出現！
    兩人陷入了沉默。
    猜測太多，實據太少，什麼都無法證實。
    不過，既然幕後之人想讓他們知道一些事情，必然還會再有信息傳來，靜觀其變即可，倒也不必心急。
    兩人起身上馬，得先找個地方墊墊肚子，實在餓得不行。
    跑了許久，前沒有村，後沒有店，一片荒涼，好不容易找了一個簡陋的茶寮，除了茶湯，店裏也賣燒餅幹糧，就在這湊合一下吧。
    “夥計！兩碗熱茶，再給我們包十個餅。”石頭急吼吼地招呼著。
    夥計麵無表情地“馬上來。”
    茶很熱，味道嘛，勉強能入口。
    “夥計，跟你打聽個事兒。”石頭說道：“這邊我們跑了好久，怎麼看不到人影呢？”
    夥計依舊麵無表情地說道：“各路兵匪，整天打來打去，搶來搶去，哪還有人？早跑光了。”
    “最近的村子鎮子在哪裏？”
    “繼續向南二十裏吧，有個楊村，但要想投宿，還得往前，安方鎮，快點跑天黑時應該能到。”
    “多謝！”石頭又啃了兩口餅，喝口茶，真難吃。虧得安然能麵不改色地吃這麼多。
    兩人在安方鎮住了一宿，第二天淩晨出發，午時趕到了青州。
    進城未做停留，直奔青州夜苑。
    如今門內風波不斷，隻有到了自家地方才更為穩妥，也不怕錯過什麼重要消息。
    令兩人意外的是，青州夜苑，爆滿。來得再晚些，隻怕連床位都要沒有了。
    石頭和安然安置妥當，問了一下情況，各地夜苑在同一時間都收到同一消息：全部任務中止，所有本門人員留守夜苑等候進一步指令。
    夜苑內沒有什麼熟識的人，彼此都互相戒備著，也都沒什麼話，氣氛很冷。但石頭明顯感覺到，他與安然兩人的出現，給這潭死水中投下一枚石子，引起了一陣波瀾。
    兩人實在太紮眼了，一青一紫走在一起，瞎子都能看出來這是最近本門大新聞的主角：那對同生。是以無論兩人走到哪，都有無數各種各樣意味的目光追隨著，看得石頭渾身不自在，安然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仿佛那些人都與他無關。
    兩人到餐堂匆匆吃了一口飯，便要回房間休息了，經過庭院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拴馬，石頭一眼便認出了，是青鬆的二白。
    “二白兄！”石頭異常熱情地打招呼，因為總算遇見一個認識的人了。
    二白一抬頭，嚇了石頭一跳，他瘦了許多，滿身血汙，臉色青白，眼窩深深地凹陷進去，眼神黯淡。晉遴會一別不過數日，怎地憔悴至此？
    石頭注意到，隻有二白一個人，一青不在。他回頭看了看安然，心中沉重起來。
    二白走向石頭，石頭急忙向前迎了幾步：“二白兄，發生什麼事了？”
    二白幹裂的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但看他這神情，石頭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攙住二白的胳膊，瘦骨嶙峋。
    “進去坐下說吧。”石頭說。
    扶著二白走過青石小徑，水榭後側的一個房間，便是如今石頭與安然的居所。
    二白倚靠在羅漢床上，毫無生氣。石頭給他倒了一杯茶，他木然地喝了幾口，沉默著。
    雖然石頭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深知，此時此刻，如若二白不想說，自己便什麼也不應該問。
    石頭給二白拿了一條毯子，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安然沒有跟著二人進屋，不知自己去了哪裏，石頭走到門口望了望，未見人影。
    庭院中草色青黃，沒有了鳥語蟲鳴，了無生機，遠處水榭處有一水車日夜轉動，傳來流水的聲音依舊嘩嘩作響，聽在耳中，涼在心裏，石頭不禁打了個寒顫，天氣越來越冷了，冬天果然要來了。
    安然拎著一個食盒走了回來。看見站在門口的石頭：“你……”
    “我看你去哪裏了。”
    “我去餐堂帶了些飯食回來。”
    看二白的樣子，一定是沒吃飯的。
    石頭回頭看看半臥在羅漢床上的二白，對安然說：“先拿進去吧，怕是他也沒什麼胃口。”
    兩人一起走進屋內。
    二白閉著眼睛，不知道睡了沒有。安然輕輕將食盒放下，自己走到插屏後，拿個蒲團，打起坐來。
    石頭看了看二白，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安然，發覺自己好像也沒什麼可做，回身關了房門，也跑到安然身邊打坐去了。
    冥思凝神吐納，一個時辰過去了，石頭坐不住了。他偷偷睜了睜眼，瞄了安然一下，這家夥仍然坐得很穩當，算了，不管他，他可以一直坐到明天早上。
    石頭站起身走了出去。
    二白仍然半臥在羅漢床上，一切都沒有動過，但他的眼睛卻直勾勾的望著屋頂。石頭走過去，輕聲說道：“二白兄，你醒了。”二白的眼睛動了動，算是聽見了。
    石頭打開食盒：“你吃點東西吧。”
    食盒裏麵是白粥、小菜和棗糕，都是很清淡好消化的東西，安然一向細心。
    二白沒有動。石頭把東西一一拿出擺好，站在旁邊，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的巧舌，在如此的徹骨傷痛麵前，毫無用處。
    過了許久，二白嘶啞著聲音說：“今天，是他的頭七。”
    石頭轉過頭，他很怕當著二白的麵，落下淚來。
    有人用力地握了一下石頭的肩膀，安然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石頭眼圈紅紅地看著他。
    天涯路遠，生死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