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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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有些茫然。
他突然想不起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仿佛他風塵仆仆地從仁義莊趕到此處,並非是為了平定江湖將起的大風波,而不過是要看到這樣的一個人,再聽他如此輕輕地笑一笑。
不由苦笑:“王公子別來無恙?”
王憐花轉眼笑道:“尚好,隻不過沈大俠遲遲不來,教在下等得實在有些心急。”
沈浪歎一口氣:“原來王公子是特意在此相候麼,恕在下來遲。”
王憐花笑了一笑,也不說話,隻是引他過了後院。原來出了那門,便是後山一片茂密桃林,如今已是七月,枝濃葉茂,結了一樹碩果。樹下鋪了一大片席子,上有杯盞殘酒,可以想見他方才對月獨酌的光景。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怎樣的輝煌與寂寞。
王憐花笑道:“不知沈大俠可曾喝醉過?”
沈浪道:“若得三五知己,開懷共飲,自是要一醉方休的。”
王憐花搖頭道:“那不過是喝得盡興,未能算得喝醉。”
沈浪覺得有趣,便笑問道:“那如何算得喝醉?”
王憐花道:“君不聞,一醉解千愁。自是要物我兩忘,前事全消,才算得醉。”
沈浪笑道:“有醉,便有醒的時候,如何能前事全消?”
王憐花提起那白玉壇子,一邊往他杯中斟酒,一邊笑道:“這酒,恰恰名叫消愁。”
這名叫消愁的酒,色澤微紅,晶瑩透亮,有如桃花水。
沈浪不由歎道:“王公子難道不知,舉杯消愁愁更愁?”
王憐花舉盞輕笑:“與爾同消萬古愁。”他方才已喝了不少,雙頰已泛出淺紅來,眼眸迷離如夢,連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飄然的輕顫,教人看的聽的都是心裏一緊。
沈浪便不再說話,隻低頭喝那杯中酒,喝得又快又急。那酒味既不烈,也不嗆人,一口灌下去才品出它的濃醇,偏生那酒是如此清甜,化進喉舌一般,隻得任得那一股氣流直從腹中衝撞上來,教人全身一陣酥麻。
王憐花見他這樣,不由笑道:“夜還長著,何必急求一醉。”於是起身重又替他斟上,
接過那酒,便隻是小飲,卻更細品出滋味來。方才明明是清淡的甜味,慢慢地便回出些莫名的酸澀,那酒氣也是慢慢地滲入肝腸,餘味嫋嫋。
這酒,無論怎麼喝,都是蕩氣回腸。
王憐花卻隻是抱了酒壇笑吟吟站著。一眼看去,他真的是美,著白衣立於月下便似月宮仙人,薄唇微抿仿佛淡漠,眼波一轉便是柔情。
沈浪隻得低頭歎氣。
王憐花笑道:“沈大俠為何歎氣?如此良辰美景,又有美酒相待——啊,在下明白了,莫不是少了佳人?卻不知沈夫人可到了臨海之處。”
沈浪苦笑道:“你的消息果真靈通得很。”
王憐花卻並不相應,隻笑道:“既無佳人伺候著,隻得在下給沈大俠斟酒,望沈大俠不要介懷。”他又提起那壇來,欲往沈浪杯中倒酒,卻被沈浪一手按住。
沈浪這行動來得突然,王憐花仿佛愣了一愣,卻隻是緩緩將那壇子放回原處。
他的動作緩慢而自然,仿佛沈浪的手,並沒有握住他的手腕。
沈浪低聲道:“若你還不夠美,這世上如何還有佳人?”
王憐花低首斂眉,那手掌仿佛無力般落下,他的人也在此刻輕輕地滑了下去,落在了沈浪的懷中,有如落入寒潭的那一抹月光。
不知何處有水聲嗚咽,如泣如訴,似幻似真。
便是方才的酒未使他醉,有這樣的人在懷中,如何能不銷魂?
但沈浪的動作真的有點太急,唐突了這一席脈脈月光。
隻見他一翻身便將王憐花壓倒,兩隻手還是緊緊握著王憐花的手腕。
王憐花手裏的刀,泛著冷冷的光芒。
今夜月華如刀。
王憐花冷笑道:“在下乃是七尺男兒,沈大俠是有妻有子的人,還請自重。”
沈浪輕輕地將他手中短刀取走,歎道:“原來王公子是因在下冒犯而拿出這刀來的,還請恕罪。”他正要坐起,底下王憐花卻一使勁翻身過來,將他壓在下麵,笑嘻嘻地道:“你若是讓我冒犯回來,我便恕了你的罪。”
他這態度變得著實是快,沈浪不由愣了一愣,王憐花已嘻笑著伸手去撕他前襟,道:“有來有往,方為禮數。”
沈浪哪裏容得他亂來,抱住他腰身又將他壓回下麵,苦笑道:“王公子究竟意欲何為?”
王憐花輕笑道:“沈大俠,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隻身前來,意欲何為?”
沈浪俯首在他耳邊說了四個字。
“桃花銀票。”
王憐花大笑起來。
他笑得急促而短暫,仿佛嗆咳一般地激烈,身子也有些顫抖,反教沈浪嚇了一跳,連忙放開他,翻身坐起。王憐花也坐起身來,輕輕攏了下微亂的發梢,神情也回複平靜,隻是眸子裏又多了些明亮狡黠的神氣。
沈浪繼續道:“這些門派在沙漠之中本是集體行動,卻都是隻死去其中掌權的人物,實在令人生疑。若我沒有猜錯,這尋寶之行,一是引起各派勢力互相殘殺,二是為你所收買的人內亂製造機會。那桃花銀票,莫不便是令被你收買的各大門派中人行動的信號?”
王憐花輕輕拍掌:“說得好,說得真好。”
沈浪苦笑道:“說得再好,又怎比得上王公子的計策好。”
王憐花笑道:“你猜得不錯,且問沈大俠打算如何處置此事?”
沈浪突然便沉默。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然後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這會愣住的卻是王憐花。
過了半晌,他才突然冒出一句話:“我很意外。”
“若你說的,不是這四個字,所有的一切也許便會不一樣。”王憐花笑歎道:“我替你想好了很多條路,可是你一條都不選,不愧是沈浪。”
沈浪默然道:“我做事,還是太過優柔寡斷。”
王憐花自顧自說下去:“你若是真與七七出海,那末中原武林,便是我王憐花的;若你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到十七日與各門派一起上這山莊來討伐我,你我便是恩怨兩絕,且看鹿死誰手;但你卻早來了。”
沈浪隻是聽著。
“若你未識破其中隱秘,那末來此必是舍朱七七而取在下。隻是在下所認識的沈浪並非這等人。”王憐花輕笑道,“如今你知曉一切,卻為何舍下給各門派通風報信的時間,隻身前來?”
沈浪苦笑道:“在下在眾人眼裏是王公子的同盟,便是去說,又有幾人會信。在下也並不知究竟各門派之內,誰是叛逆,如此空口無憑,徒惹羞辱罷了。王公子的計策,豈非天衣無縫?”
王憐花瞪大眼道:“那你莫不是要來殺了我,了結這一切麼?”
沈浪歎道:“便是殺了你,也仍是不知各派中叛逆者為何人。”
王憐花轉眼笑道:“這江湖各門派之中,本就各有紛爭,並非揭穿了這一個,便沒有下一個了。此事本就因人心中的貪念與怨恨而生,隻不過恰好被在下利用罷了。若是殺了在下,他們便仍是一盤散沙,成不得氣候;但若不殺在下,十七日一會,各派領袖必卒於此,中原武林,便是在下的了,沈大俠此時不殺,可來不及。”
他看著他的雙眼狡黠而明亮,字字句句,竟然都是勸沈浪殺他,教人有些哭笑不得。
沈浪苦笑:“我來此之前,確有此念。但在下一見了王公子,便知在下是不能,也是不忍的。所以,在下之前所說的不知如何是好,並非虛言。”
他簡直坦然地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王憐花的目光一閃,隨即低頭笑了一笑:“莫非沈大俠情願坐看在下開這殺戒麼?”
沈浪看著他的神情很溫柔,目光卻冷酷而堅定。
“你也不能。”
王憐花大笑起來。
沈浪卻自顧自,一字一句地說道:“若你能,你為什麼,不把指甲上的‘桃花煞’溶入這酒中去?”
王憐花的表情突然僵硬。他舉起自己右手的小指看了看,格格笑道:“莫非沈兄是在等在下殺你麼?”
沈浪道:“你指甲中有‘桃花煞’,卻舍巧求拙,用那刀來殺我,你分明,也是不忍。”
王憐花輕笑道:“當日在地宮之內,在下曾說過,負盡天下人也不伏沈兄,不知沈兄可記得?”
沈浪苦笑道:“在下記得。你不願先負我,便逼我先負你麼?”
王憐花仰天大笑道:“可惜沈兄不中計,奈何?”
沈浪卻低低地道:“在下並沒有那麼聰明,你指甲上的‘桃花煞’,是你拔刀之後在下才看到的。”他望著他,一直看到他眼睛裏去:“王公子,我也在等你動手。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你若真要動手,我早已死在這裏。”
王憐花伸出那手指,輕輕吹了一吹,那淡紅粉末便散了開去。
他看著他笑:“依沈兄之智,竟不懷疑那酒中有毒,確是很奇怪啊。”
他也看著他笑:“有毒又如何?既然我什麼也不能做,在此死在你的手中,也不失為一種結局。”
他的笑容有點蒼涼:“隻是,我原以為隻有我不能,不料你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