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搞清楚了鍾婷幽的來龍去脈，又對契約研究了半天之後，天韻揉揉低得有些酸痛的脖子，得出一個結論：“看來鍾婷幽大概在半月之後離開江府，我們大概得等到那個時候了。”
    “恩，我同意。既然她處心積慮要進江府，恐怕就是在和江中天交易，要想知道她拿那麼多銀子換的到底是什麼，最好是要等她出江府。”謙非點點頭，衝天韻相視一笑，雖然剛剛天韻什麼都沒說，可他們分明感覺，經過剛才的事情，他們比以前默契多了。
    “可是，我不明白。”子建迷惑地挑起眉毛，“既然已經知道鍾婷幽是和江中天交易，為什麼我們不直接衝進江府把他們給抓起來？有這張契約作證，他們肯定不能抵賴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子建你想得太簡單啦！是，他們是不會抵賴，可是他們也不會告訴你他們交易得究竟是什麼，起碼鍾婷幽不會說，血靈薇那麼多人，我們不可能一網打盡，要是江中天說了，就算官府放他生路，他走不到家也會被血靈薇給暗殺掉，弄不好還會連累全家，所以他也不會告訴我們的。血靈薇用了這麼多錢，又費盡心思想了這麼出奇的方式，要拿到的肯定是一件相當重要的東西，要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就必須要等到她把東西帶出來的時候！”天韻擺擺手，一番話說得如同珠落玉盤，把她伶牙俐齒的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
    “哦，原來如此。”子建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隨即又麵露難色，問道，“那，要想搶下東西，就憑我帶來的這些人恐怕不行，我們不需要請縣衙的人幫忙嗎？”
    “不，翡翠縣衙到現在也沒有探明敵我，從目前的情形分析，其中很有可能有血靈薇的內應，不可輕舉妄動。”謙非冷靜分析道，他話鋒一轉，眸中閃出一絲奇異而沉著的星芒，道，“其實，我們也沒必要把東西搶下來。”
    “為什麼？”子建驚異地揚起眉毛。
    “啊呀，子建你想啊，那麼重要的東西，她們會把它運回哪裏？”天韻腦中靈光一閃，站起身來，右手一揮，正要指點江山式地發表她的言論，謙非急忙衝她打個手勢，她才吐吐舌頭壓低聲音，但雙眸仍然因為激動和興奮而顯得亮晶晶的，“你得了寶貝往哪裏藏啊？當然是你的老家啦！隻要跟著她們，就肯定能找到她們的老巢，到時候把老巢一攻，她們交易了什麼還愁不知道？”
    “哦——對呀！”子建充分地感覺到，今天晚上他是永遠也跟不上對麵這兩個人的思維速度了。
    “恩，沒錯。”謙非讚許地看著天韻，天韻有些得意地衝他一揚眉毛，待她重新坐定，他才繼續分析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抓緊時間商定好追蹤的計劃。離開翡翠也就兩種方式，要麼走陸路要麼走水路，現在是航運淡季，走水路會很顯眼，她走水路的可能性應該不大，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我來我來！”天韻怕謙非再丟下她，幹脆先下手為強，“水路就交給本女俠，我可以化裝成小漁女守在碼頭，絕對不會引起懷疑的！”
    “好！”謙非嗔怪地瞥一眼性急的天韻，笑道，“那就這樣好了，陸路就交給子建，我和天韻去翡翠碼頭守水路，怎麼樣？”
    子建的眼神一凝，他低下頭去，死死地盯住眼前的桌沿。
    “你不——”天韻瞪大眼睛，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好在她及時地刹住了車，望著謙非道，“那個，我可要呆在江邊，恐怕還要睡在船上的！”
    謙非猶豫了一下，似乎暗暗地咬了咬牙，隨即眉毛一揚，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笑道：“哪又如何？難道有你歐陽女俠在，小的還會掉進江裏不成？”
    “嘻——那怎麼會？”雖然謙非是在打趣前些天天韻跳船的事情，但她能夠體會出謙非是怕她再出危險，一陣溫暖的漣漪蕩漾開來，天韻不由得輕笑出聲，她衝謙非拍拍胸脯，笑道，“好，你要是願意去，就跟我去吧！”
    子建的臉色越來越暗，他的雙肩在微微顫抖，五指漸漸掐進掌心，雙手慢慢抓握成拳，他猛地抬頭，朗聲說了句：“抱歉，將軍之命，子建本不該多言，但是李將軍身有恐水之疾，駐守江邊……恐怕不妥吧？”
    ——他、他在說些什麼？
    天韻一個激靈，猛地抬頭看向子建，子建筆直地坐在那裏，放在桌上的雙手雙拳緊攥，青筋微突，雙眸中沒有絲毫喜色，嘴角卻揚著一絲怪異的微笑！
    天啊，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所有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堆到這一天來了？
    不是他親口告訴天韻不要對謙非說這些的嗎？怎麼現在變成他親口當著謙非說出來了？
    “你——”謙非很顯然是大吃了一驚，他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雙眸直直地望著子建，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這、這誰告訴你的？”
    “抱歉，卑職是在將軍在龍威衛大營不慎落入水中之後，從軍醫口中得知的。”子建轉頭瞥了近乎石化的天韻一眼，嘴角依然保持著那道奇異的弧度，一字一頓地繼續，“其實，在漓星江上將軍為了幫歐陽小姐跳入江中，還是卑職恰巧路過，把將軍您救上來的呢。”
    謙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使勁晃了晃腦袋，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直到鑽心的疼痛提醒他現在不是身處夢境，他才抬起頭，聲音顫抖地問天韻：“這、這是真的？”
    “對，是真的。”天韻見無法再瞞下去，隻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這下輪到謙非衝天韻高叫：“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怕……怕你難堪啊。”天韻一臉無奈，她望了子建一眼，小聲地嘟囔道，“是子建當時和我說，說你愛麵子，不希望別人知道你怕水的事情，所以我才瞞你的，誰知道他今天居然自己說出來了……”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天韻今天才算徹底明白了這句話的真諦。
    隻是，對麵的謙非看上去可根本不像天韻那樣幸福，他臉色煞白，眉頭緊鎖，眼眸似乎都在輕輕地顫抖，看著他這一副悲慘的樣子，天韻的心輕輕一抽，她默默地歎了口氣，心底暗自嘀咕：雖說當時不說是怕謙非難過，可是現在一說，謙非看起來好像要比當時說了還要難過。
    “子、子建，”謙非低著頭，半天才擠出一句話，“救命之恩，必當重謝。”
    “別這麼說啦，李將軍！”子建有些得意地揚起眉毛，“沒什麼問題的話，就由卑職同歐陽小姐守翡翠碼頭了！”
    謙非的身體一顫，他抬頭迅速地瞥了一眼天韻，眼神中閃過一抹異樣的星芒，他似乎狠狠地咬了下牙，猛地抬頭望向子建，朗聲喝道：“不必了！”
    從來沒見謙非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子建和天韻都被他這一聲斷喝嚇了一跳。
    “不，不必了。”謙非慢慢冷靜下來，他注視著子建，聲音不大，卻很堅定，“我現在已經不怕水了。我完全有能力保護天韻。”
    子建很快收了驚色，他注視著謙非，目光中透出一股淡淡的慍怒和挑釁，謙非亦注視著子建，眼底閃動著隱隱的自信與堅決，兩個人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僵持著，房間內一時陷入一片難挨的死寂。
    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裏，天韻無比尷尬地看著麵前僵持的兩人，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她歐陽天韻何德何能，不過是個小姐而已，怎麼突然重要到了這種程度？
    不就是誰陪她去翡翠碼頭嗎？有必要為這事僵成這樣？
    “喂，喂喂，你們不要這個樣子嘛……”天韻把手伸到他們麵前晃晃，剛想打個圓場，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真是的，不知不覺都折騰到這麼晚了，要按她平常的作風，這會兒說不定都和周公殺了三盤棋了。
    雖然天韻的圓場沒有成功，但她的聲音猛然提醒了謙非，他望了天韻一眼，眉毛一揚，衝對麵的子建道：“子建，我們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既然是保護天韻，那麼就由天韻決定，你看如何？”
    “沒問題！”子建毫不示弱，他猛地轉頭望向天韻，“歐陽小姐，你選吧！”
    “啊？什麼？”天韻早已上眼皮粘下眼皮，剛剛謙非他們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忽然發現兩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不禁一臉茫然。
    “天韻，你選吧，你願意我們兩個誰陪你去翡翠碼頭，誰就去。”謙非望著天韻，眼底閃過一抹隱隱的緊張，嘴角卻浮起一絲自信的微笑：他相信自己的感覺。
    是選擇，仿佛就應該考慮一會的，可睡眼惺忪的天韻不知道怎麼回事，幾乎還沒怎麼過腦子，三個字早已無比自然地脫口而出：“謙非吧！”
    “什麼？！”子建大驚失色，猛地拍案而起，“為什麼？”
    天韻耳膜一震，睡意頓時被子建的這聲斷喝嚇飛了一半，她急忙衝子建擺擺手，道：“哎呀，子建，沒必要這麼認真啦，我和謙非在漓星江上一起走了這麼久，合作起來挺熟悉的，而且謙非不都說了，他已經不怕水了，讓他和我去有什麼不好嗎？”說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嗬欠，聲音也飄起來，“再說了，天色都這麼晚了，你們不困，我可想去睡了……”
    “子建，既然是天韻自己選的，就這樣吧。”謙非鬆一口氣，望望睡眼惺忪的天韻，不禁有些心疼，“天色真的不早了，我們都去休息吧！”
    子建臉色暗了下來，他靜靜地盯著桌麵，怔了一會兒，突然抬頭，不過目光不是向著謙非，而是朝著天韻，道：“歐陽小姐，你相信夏將軍現在還活著嗎？”
    啥？他幹嗎突然問這個？
    天韻強撐起眼皮望著子建，子建亦抬頭注視著天韻，目光中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她昏昏沉沉的大腦似乎還沒來得及思考，一個念頭就倏地跳了出來：
    他這一晚上臉色都很奇怪，難道就是因為又想起了夏然？
    是，一定是的！要不然，她在漓星江上就告訴過他一次的事情，他幹嗎要再問一遍？
    嘻，這個子建啊，別看都做到副將了，簡直還是個大孩子嘛！
    “他啊？就算咱們都出事了他也不會有事的！”天韻巴不得這場談話快點結束，她提高嗓音，說得信誓旦旦，隻差伸手拍拍子建的肩膀，“放心吧，他肯定還活著，活得好好的，說不定馬上就要來找你了呢！”
    一旁的謙非臉色一暗，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而子建卻眼睛一亮，緊皺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嘴角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衝天韻道：“啊，那就好，天色不早了，歐陽小姐您不如趕快回去休息吧！”
    “好！”天韻盼的就是這句話，她轉身剛要向門口進發，又猛地轉過身來，望著依然坐在桌邊的謙非和子建，道，“你們……還要談什麼事嗎？”
    “我們沒什麼事！”子建很快站起身來，幾步走到天韻身邊，道，“卑職送歐陽小姐回房，小姐快去休息吧！”
    雖然嘴上說沒什麼事，可是天韻分明看到子建的眼底快速地滑過一道急切而奇異的星芒，她站在原地沒有動，探詢的目光下意識地望向坐在對麵的謙非，想從他的眼神裏得到些什麼。
    感受到天韻的目光，謙非抬頭，衝她勉強地一笑：“沒事，你快回去休息吧。”
    “是啊是啊，快走吧！”子建幾乎是拉著天韻，快步向房門走去。
    天韻和子建剛剛走出房間，謙非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他久久地凝視著天韻離去的方向，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已經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了，這件事情，他絕對不可以讓天韻知道。
    片刻之後。
    子建推開房門，快步走進房間，他瞥都沒瞥謙非一眼，轉身關上房門，背對著謙非，冷冷地道：“你想要報恩是吧？那好，答應我一件事。”
    謙非的五指迅速地收緊，他深吸一口氣，低低地說：“請講。”
    像是炮中的炸藥突然遇到火星，子建猛地轉過身去，一個箭步衝到桌前，一把抓住謙非的衣領，雙眸死死地盯住他，低聲吼道：“李謙非，我敬你是位將軍，更敬你以前是位讀書人，有些話我也不好跟你明說，別以為你在天香樓對歐陽小姐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你剛才也聽到了，連歐陽小姐都認為夏將軍還活著，我警告你，這次是歐陽小姐自己願意，我把她交給你，你要是敢做出什麼趁人之危趁火打劫的事情，不管我到時候還是不是你的副將，我都絕對不會輕饒了你！！”
    一抹血紅驀地自謙非眼底閃過，他抬頭怒視著正抓著他衣領的子建，嘴唇顫動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畔響了起來：
    “放心吧，他肯定還活著，活得好好的，說不定馬上就要來找你了呢！”
    他眸中的血紅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傷和無奈，他慢慢地鬆開緊攥的五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