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香沉 勝卻人間無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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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她和婆婆一起用晚餐,聊了母妃的許多事情,隻是婆婆對母妃未出嫁之前的事隻字不提,她也不敢問,隻是娓娓地講著王庭的趣事,婆婆興致很高,偶爾說一句“依她的性子,就該這樣。”“嗯,已經是做母妃的人了,還這般頑皮。”
婆婆是那樣寵溺斂雲,她幾乎以為她便是斂雲的娘親了。可是——
她給婆婆端茶的時候,不小心露出了腕上的紅鐲子,婆婆看了看,奇道:“這個環,你母妃傳給了你?”不等她回答,又道:“你是長女,她原是該傳給你的,唉——如此也是命,孩子啊,隻怕以後要苦了你了。”她心中不明白,但又不敢多問,隻得等待她說下去,誰知等了半響她卻不再說話了,隻是將一塊鹵鵝夾到她碗裏,笑道:“多吃一點,這個鹵鵝是你母妃小時候最愛吃的,我想著你興許也會喜歡吧,便吩咐廚房做了。”
她隻咬了一口,便覺得汁液流淌,鮮嫩可口,其味無窮,不由笑道:“婆婆可真好!這鵝真好吃呢!若有一天我回去,定要帶些給母妃。”
婆婆笑起來:“斂雲這孩子,是個有福的,生了這麼漂亮可心的女兒,要是我才舍不得將你嫁出去!”
她脫口道:“那麼婆婆當時怎麼舍得嫁母妃出去?”甫一說完,隻覺得不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婆婆臉色已經變了,歎了一聲道:“我哪裏舍得嫁她?斂雲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孩子,隻是當時國難當頭,皇室求到門上,我派她去退敵的,當時我將這隻環傳了給她,”指一指她手上的噬血環,“囑她千萬要慎用,不想還是惹出了那麼大的風波……”繼而又歎一聲,便不再說話。她也不敢再問,
電光火石的刹那,她記起母妃給她鐲子時說的那句話:“這隻鐲子是娘的外婆傳授給娘的,當年退敵時頗立了一番大功,隻是如今你還太小,這運用之法又頗難,怕你不容易接受。若是運用不當,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難道?難道……
她已然明白,隻是仍不敢相信,不由問道:“原來,原來婆婆竟是母妃的外婆?”
婆婆笑起來:“不然你以為呢?”
她自覺冒昧了,忙笑道:“婆婆這麼年輕,我以為是璧兒的外婆呢!”
婆婆愛憐地摸了摸她的發:“你這小丫頭,嘴巴倒真是甜得很!斂雲那個脾氣,怎麼生了個這樣討喜的小丫頭?”
過了好久她才知道,婆婆竟是黃道十二宮真正的統治者——缺玥。而他們隻是負責各自的宮殿,據說每個黃道十二宮的使者身上都有一個封印,時候一到,封印自然打開,走到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那是任何一種邪惡的力量都無法戰勝的。
可惜若惋若惜已經故去了,這樣一想,沒來由的心中一酸。
婆婆安排她住在雨茗閣,說這是斂雲以前住的,因著斂雲偏好雨前,又常在屋中煮茶,故名。這間屋子與汲崖住的落楓齋隔了一片小小的楓林。時值初夏,楓葉還是碧綠的一片,看上去煞是清爽。而瑜婥的住處與他們隔了一灣淺水,和瑜婥住在一起的小女孩子叫月隱,她卻一直沒有見到過。
在天蠍宮有一處禁地,便是偏殿後麵的密林,那密林一直通往後山,環境清幽。初來的時候玄璧還想,那倒是個消夏的好地方。她是北人,天生畏熱,然而婆婆告誡她,那個地方叫蠍淵,是天蠍宮的禁地,見她不以為然,便道:“蠍淵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她不明所以,但是也不敢問,便隻得點了點頭,後來問了汲崖,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說以前有人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過,那樹林是死亡之林,所以被列為禁地。
雨茗閣屋子很寬敞,有整整兩架子書,一方質地上乘的滇玉鎮紙放在桌角上,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樣樣都是上品,她生於帝王家,這些東西自然是從小就玩熟了的,況且這裏原先的主人是自己的母妃,更引起了她的興趣,由是便一本一本的翻,一樣一樣地把玩。最妙的是她在書桌的暗格裏發現了一方小小的印章,雖然小,卻是田黃石所製,價值連城,上麵用小篆刻了纖巧的陽文——斂雲。玄璧一見就愛不釋手,時時拿在手裏把玩。
婆婆見她這副樣子,便笑道:“璧兒和你母妃一個脾性,都愛舞文弄墨的,一個爛石頭當寶貝,整日捏在手裏!”
她不高興起來,辯駁道:“婆婆說笑呢!這可是田黃石,比您那個杖上的金子都值錢呢!所謂‘黃金易得,田黃難求’!”
婆婆笑起來:“如今世道變了,青出於藍啊,小丫頭子都比我這個好婆子有見地了。”
見她這樣說,玄璧唬了一跳,暗責自己太恃寵而驕了,婆婆必然生氣了,忙搖著她的手臂撒嬌:“婆婆這是說的什麼話?若沒有婆婆教導,怎麼會有母妃?當然也就沒有璧兒了!”
婆婆這才真見了笑容,點了點她的鼻子:“小丫頭!就會哄婆婆開心!你跟汲崖什麼時候有好消息啊?”
她倒不妨婆婆說出這樣的話來,直羞得臉都紅了,跺腳嗔道:“婆婆就愛取笑璧兒!不理你了!”轉身就跑,不想與走進來的汲崖撞個滿懷!汲崖忙將她扶住,關切地問道:“璧兒,你沒事吧!”婆婆便在一旁笑:“看看,真是女大不中留!婆婆本指望你多陪我一會兒,不想你卻急急地奔情郎去了!”
“婆婆!”她到底是個姑娘家,臉皮薄,受不得一再的取笑,掩麵跺腳道,“你還說!你還說!為老不尊!”
汲崖倒真是怕了,向來沒有人敢這樣跟婆婆說話,忙嗔道:“怎麼跟婆婆說話呢!”
婆婆倒沒有生氣,隻是道:“小丫頭子惱了,拿我這老太婆出氣!你哄哄她就好了!”
玄璧這時候也知道話說得重了,便乘機下台:“明明是婆婆拿璧兒尋開心!不理你了!”乘機跑了出去。
後來,汲崖才跟她說:“婆婆是真的疼你呢!瑜婥長這麼大都不敢跟婆婆撒嬌,更別說這樣說笑了。”
她知道汲崖和婆婆有正事要談,也不便回去,一個人無事,便坐到河畔柳樹下的秋千架上。這邊視野開闊,可以一直望到瑜婥的雲影軒,一個粉紅色的小小身影正在追逐一團雪白的東西,嗬,那大概就是月隱吧。她勾起嘴角,淡淡一笑,不禁想起小阿沚也是這般大,十一二歲,奔跑在漠北草原上,應該更加不羈吧?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她呢!
她獨自想著心事,碧綠的荷葉上的一隻蜻蜓振翅欲飛。突然聽見身後一個脆脆的童音道:“你看見我的雪球了麼?”
玄璧轉過頭去,那個粉紅色的小小身影就立在眼前,有些怔忡的看著她,見她不語,又問了一遍:“姐姐,你剛剛有沒有看到我的雪球?”
她笑起來,問道:“雪球?那是什麼東西?”
這時候隻聽見“喵——嗚!”一聲,小女孩欣喜的叫了聲:“雪球!”歡快地跑了過去。
天蠍宮地處甚高,入夜還是有幾分涼。融融的月色透過垂柳,自碧紗窗照了進來,她沒有點燈,隻是坐在屋子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琴,這是一張古琴,上麵細小的篆字刻著“地韻”,一直放在偏僻的角落裏,蒙塵已久。婆婆曾說這是斂雲最愛的一張琴,可是不知為何,琴角缺了一小塊。
她來到天蠍宮也有好些日子了,除了陪伴婆婆就是在屋子裏彈琴看書,有時候會習習字,臨摹一下母妃的字體。幾乎不與瑜婥碰麵,她跟汲崖的關係微妙,而瑜婥顯然對汲崖也不是一般的兄妹之情。汲崖倒是日日都來看她,跟她說話解悶兒,討論幻術裏一些精深的東西,或者手談一局,更多的時候隻是靜坐,聽她彈奏曲子,隻是偶爾會在她的雨茗閣留宿。
他最喜歡的是一首《邁陂塘》: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別離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蕭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蹉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具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第一次彈奏,汲崖曾歎道:“雁尚且如此,何況人乎?”
她不置可否,隻是感覺心裏微甜,這就是她不管不顧,汲崖放棄一切的原因吧。
而她喜歡這首曲子卻是另有原因的,在母妃的字帖中,纖巧的簪花小楷填了上半闕,而下半闕卻是另一種剛勁有力的字體,透著陽剛,與母妃的字在一起,便如一個英氣十足的男子在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她不禁冒出一個想法,這個人必然對母妃很重要,並且他不是父王。她久久的臨摹著那幅字,不知為什麼竟對那字體生出了親切感,仿似有種溫暖自那字體上傳來,說不出來的奇妙感覺。
有一次汲崖看著她臨帖,奇道:“璧兒怎麼會喜歡這種陽剛的字呢?”
“嗯——”她想了想,偏頭道,“隻是覺得這字裏隱隱透著一股王者的氣度,可是不知怎地,我怎麼也寫不好。”她有些喪氣。
“我來教你。”汲崖走過來,從後麵環住她,輕輕握住她的手,在宣紙上落墨,銀鉤鐵劃,筆走龍蛇。她隻是感覺到他暖暖的呼吸拂在脖頸間些微的癢,不禁紅了臉頰。耳邊是他淳厚的嗓音,低沉的響。
“璧兒,我剛剛跟你說的都記下了麼?”
“啊?”她猛然回過神來,卻是手一顫,一大滴墨落在了紙上,那紙頓然就汙了。她歎口氣:“可惜了一篇好字。”
“不要緊,再寫就有了。”隻覺得腰上一緊,汲崖已在後麵的軟塌上坐下來,將我抱到腿上。
她掙了一下:“不要叫人看見了!”
他不理她,反而霸道地將我抱緊,在她頸側嗬氣:“剛剛在想什麼?告訴我!”
汲崖逼視著她,雙眸透著霸氣,她突然心怦地一下跳起來,悸動得厲害。他熱熱的呼吸就噴在她臉上,帶著魅惑的聲音問:“怎麼不說話?剛剛在想什麼?沒辦法專心。是不是……”他俯低了頭,輕揚的薄唇就落到了她唇上,那樣霸道,幾乎令她窒息。
突然,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玄璧隻來得及睜開眼睛,便看見瑜婥站在門口,衣袂翩然。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裏,含著嫉妒、憤恨、委屈、落寞……瞬息萬變。
瑜婥頓了頓,突然一言不發,轉身就往外跑。汲崖放下玄璧道:“瑜婥來找我,肯定有事,我去看看,等我回來。”
她點點頭,他起身就往外追去。
玄璧心中輕歎一聲,起身走到小幾旁去倒了杯茶,透過窗欞,正好看見瑜婥伏在汲崖懷裏啜泣,肩膀聳動,想是哭得極其傷心,汲崖把她擁在懷裏,不住輕拍安慰,並且在她耳邊一直說著什麼。突然心頭一酸,想來汲崖也是喜歡瑜婥的吧,再不濟,這幾年的情分也是有的。
猛然間看見瑜婥從汲崖懷裏抬起臉來,衝著她這邊得意地一笑。她倒被唬了一跳,身子陡然一震,手中的茶水不由地潑濺了出來。
……
風漫漫地吹進屋子來,玄璧正想得出神,卻聽見屋子後麵傳來清脆的叫聲:“雪球!雪球!”她停下彈奏,凝神去聽,果然一聲聲清甜的同音漸去漸遠:“雪球!雪球!等等我!”
她走到內屋,有打開窗看出去,外麵月色朦朧,偏殿後麵的樹林黑黢黢的一片,似會吞噬人的惡魔,一個小小的米白色身影正追著一團雪白的貓,那貓動作輕盈,飛也似的向偏殿後麵奔去,那小女孩子也就不管不顧地一路追過去。
“月隱——”她輕呼一聲,不及細想,迅速打開門衝了出去,全力施展身法,幾個起落便到了小女孩麵前,一把將她抱住,道:“月隱,危險!”
月隱順勢摟住她的脖子,細細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皺起小臉,請求道:“姐姐……姐姐你幫幫我好不好?”
那軟軟的祈求倒叫她想起小阿沚,阿沚也會這樣,清澈的眼睛裏淌滿了渴望,叫人不忍心拒絕,於是笑道:“你的雪球跑到哪裏去了?”
月隱指了指那片密林:“那個裏麵,月隱不敢進去,怕怕!姐姐,你幫我把它找回來好麼?在裏麵呆一個晚上,它會死的。”一張小臉泫然欲泣。
她放她下來,搖頭道:“可是婆婆說那裏是禁地啊,不能進去的。”
月隱這時候拉著她的衣袖搖一搖,央道:“好姐姐,你幫幫月隱嘛!雪球剛剛進去,跑不遠,要是再過一會兒,就該真的找不到了。月隱剛剛看見姐姐會飛,一定很快就回來了,月隱在這裏等你。”
幾句話說得她心軟下來,不由歎口氣,罷了,實在是不忍心拒絕這個孩子,就如她說的,一小會兒,婆婆不會知道的。她仗著自己幻術高強,倒不是怕林子裏會有危險,隻是怕婆婆知道了會不高興。況且她一直以為“蠍淵”裏麵什麼也沒有,隻是樹林茂密,怕人迷失罷了,若真的有蠍子,為什麼隻在蠍淵裏麵,而不會爬出來?
於是點點頭,道:“你先回去吧,我找到了就給你送過去,你千萬不要進來,知道嗎?”
“嗯!”月隱點點頭,“姐姐小心點!”
玄璧轉身步入叢林,裏麵不知名的藤蔓纏繞了一地,樹葉也落了有幾尺厚,她隻能動用幻術,使身子懸浮在這些藤蔓落葉上,緩緩向裏走,邊走邊叫:“雪球!雪球!”
突然聽見身後一聲輕笑,繼而月隱擔憂的問:“姐姐,這樣她會不會死?”
“管他呢!”是瑜婥的聲音,媚得仿佛人骨頭都酥了,她又輕聲笑,“若是死了,難道不是你所想的?婆婆對她這般好,若有她在,這天蠍宮掌門人的位置,你還有份兒麼?”
月隱道:“姐姐,最高興的人是你吧?我為你除掉了一根心頭刺,你要怎麼謝我啊?”
她豁然轉過身去,卻怎麼也不相信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子會有這麼深的心機。可是事實卻容不得她不信,融融的月色下,一隻雪白的貓真安靜地伏在月隱懷裏,而瑜婥站在她身邊,月光流瀉到她淡藍色的長袍上,漾起圈圈光暈。
瑜婥俯下身,在月隱頭上吻了一下,媚笑道:“你想怎麼樣呢?”
下一刻,月隱竟然伸出舌頭,在瑜婥胸前隔著衣物舔了一下,她的舌頭其長無比,令人想道了一種動物,頓然見覺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驚得捂住了嘴巴。隻是暗暗凝氣,希望可以不為她們發現地出去。
月隱牽起瑜婥的手,笑道:“她可是比你還漂亮,剛剛她抱我的時候我就聞到一股清新的香氣,若不是答應了你,我是不會放棄那麼好的機會的。”
一縷冷汗由她脊背上沁出來。手臂上亦爬滿了疙瘩。天!汲崖都和些什麼人住在一起啊!婆婆知道她們的真是身份麼?
她再不多想,隻是提氣向樹林外飄去,因心中害怕,不由加大了力道,誰知——
“砰——”一聲巨響,她重重地摔倒了地上,顧不得疼痛,急忙爬起來,查看剛才自己撞到了什麼,這林子的邊緣好像有什麼。玄璧伸出手來摸了摸,誰知——卻是一堵透明的牆,不是結界,是牆!
她驚駭莫名,剛才進來的時候還有沒有,難道是走錯了方向?於是慢慢沿著林子邊緣摸過去,沒有出口,一直摸到偏殿後麵還是沒有,又回頭摸,還是沒有。
她不禁害怕了起來,立刻舉起左手腕,運力催逼噬血環的力量,那牆壁上慢慢出現了一圈淡紅色的光環,外麵的東西清晰了不少,她心中一喜,繼續提氣催逼,卻突然覺得內力阻了一阻,不由集中精力,這時,卻有一股不知何處來的大力襲卷而來,將她整個兒裹了進去。她一陣眩暈,隻覺得周圍的樹木不住向前而去,自己則像是要被吸往某個深淵了……
“啊——”她失聲驚呼,一陣惡臭的風迅速灌了進來,她嗆得岔了氣,完全動彈不得,隻留知覺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