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我聽到了鳥雀的叫聲，很清脆，聲音穿過窗上的白紗化成絲線一般的存在在我耳邊繞來繞去。我皺一下眉心，再將它揉散，回想昨晚的事情。後來是誰把我拉回去的？被拖拽的很疼，好像連木屐都掉了。我推開被子，屋子裏由於被樹木終年環繞而生的涼氣欺上身來，很舒服。我享受的把臉在被子上曾來曾去，打算再來個回籠覺，但窗紗上的人影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
    “伊，伊陽，爺爺說要早起晨練。快些。”書生徐涼第一次稱呼我的名字，約莫是不習慣，都結巴了。我悶笑一下，回答說好的好的，接著就下床推門出去了。門外的徐涼端著個銅盆一臉窘迫的站在那裏，看到我出來就將盆子塞到我手裏轉頭就要走。我叫住他，
    “我不知道路的，你不怕我轉來轉去轉出什麼問題麼。”
    “昨天不是已經帶你走過了麼。”
    “啊，不好意思，我的記性不好。拜托等一下啦，徐涼弟弟。”
    徐涼的臉“嘩”的一下紅了起來，這讓我想起弟弟七歲時候和媽媽跟我去洗澡時的情景，當時弟弟光著身子站在澡堂的一角，頭抵牆壁，臉上也是這樣。好好玩。
    “那你快些。”徐涼轉過身子去，脊背還是挺的很直。我猜這時候他一定很想找一條縫。
    來到宅子裏的庭院，老伯已經在那裏了。他在打太極，一招一式都像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樣，備具大家風範。我和徐涼站在那裏看老伯劃拳，老伯像沒看到我們似的，繼續收拳起勢。直到一刻鍾之後，老伯停了下來，然後說，
    “伊陽你被酒吞童子纏上了。以後晚上聽到童謠不要動，隻要在宅子裏，你就是安全的。”
    我點點頭，心裏的猜想被證實了一些，還有的，就是心底對童謠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了。為什麼我會對那樣的一支童謠有熟悉感呢？
    今天媽媽為我送來了換洗的衣物，我捏一下棉棉的大T-恤和睡衣，嘴角被軟軟化開，說了聲謝謝媽媽就將臉貼了上去。媽媽含笑點頭囑咐了一些話，然後在臨走的時候告訴我說：“女兒啊，你爸爸回來了，說是要來看看你。”
    爸爸？我呆一下，和媽媽說：“好啊好啊，來看吧來看吧，來看看吧。”
    目送媽媽離開，我捧著軟軟的衣物站在那裏愣了一下下，轉過身的時候看到了徐涼，徐涼的臉上架了一副金絲邊眼睛，看上去更加書卷氣了。
    “爺爺要我到書閣查閱資料，”他停頓一下，“你來麼？”
    我捧著衣服笑出一副春暖花開的樣子，“當然。”
    望族的書閣自然也是一副古古的模樣，一排一排的書架是不必說的，可沒想到居然連那些書也是線裝的版本。我指一指那些幹淨的書本，問徐涼，這裏不會有所謂的孤本，善本吧。徐涼“啊”了一下，說明，“不是很多的，也就十幾本而已”。臉上的謙遜的表情讓我覺得甚是欠扁。我撇嘴不去看他，徑自在書架裏穿來穿去，隻挑一些看上去很經翻的那些去看，就這樣讓我找到了一本書，《山海經》。
    以前看過一位喜歡的寫手的作品裏，有很多《山海經》的東西，但也隻是《東山經》的多一些，其他的並沒有很多。我摩挲它的封麵，有把它收藏在自己身邊的衝動，徐涼從拐角處轉出來，看看就說是先秦的書本，記載東西不少，中國的那些精精怪怪都在裏麵。我沒有看他，把書本放回去，雙手背在後麵做出一副學者的樣子來，再踱兩個方步。
    “啊，賢弟啊，不知你查出什麼東西沒有啊。”
    徐涼沒支聲，我回過頭去看他，是有點呆滯的模樣，就想笑。可還沒等我笑出來，徐涼就恭敬的一揖，
    “啊兄長啊，賢弟我已經找著一些，不知兄長可要看否？”
    這下忍不住了。徐涼本就像書生，這麼一揖更像了。我擺擺手說不玩了不玩了，就和徐涼出了書架排。書桌上是徐涼找到的幾本，大略一翻都是介紹日本神話的一些書籍，比如《百鬼夜行》，《榆伽草子》，《明治妖記》什麼的。徐涼說基本上所有的書上記載的都是一樣的，酒吞童子是被源賴光所斬殺的百鬼之王，還是有著俊秀外表的處女殺手，喜歡把她們的乳房割下來當作食物。我聽了之後想，酒吞童子一點都不俊秀的，它隻要我帶它去男人山，而且照書上所說它不是已經被斬了麼，怎麼還會在這裏，難道它根本就不是酒吞童子？百思不得其解，我將疑慮告訴徐涼，徐涼卻對酒吞童子的身份很肯定。
    “以童謠的方式進行預言，也隻有它了。”
    徐涼去向老伯說已經找到的資料，我自己則在院子裏閑逛，看到一些在忙碌的人，了解到為什麼書齋那麼幹淨。走過他們，來到大門，黑色的大門前很安靜，也很開闊，我在高高的門檻上坐下，舒出一口氣，終於可以安靜的思考一些事情，一些關於爸爸的事情。我是爸爸的拖油瓶。
    我是爸爸的拖油瓶。
    母親和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爸爸帶走了我，和精明能幹的媽媽結了婚，有了弟弟。爸爸喜歡媽媽，喜歡弟弟，所以，我是爸爸的拖油瓶。
    我一直在這麼想，眼睛和腦袋不自覺的埋到了手臂裏，耳朵隱隱約約聽到很溫柔的歌聲，喉嚨裏的硬塊被逐漸化開。
    “想要爸爸麼？”好溫柔的聲音說
    “嗯。”
    “那我幫你好不好？”
    “真的麼。”
    “嗯，不過，你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哪裏？”
    “男人山。”
    “可那是夢境裏的地方啊。”
    “那就去你的夢裏好了。”
    “什麼？”
    “伊陽！！”我聽到書生徐涼的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為什麼那麼驚慌。
    我抬起頭，朦朧間看到有好大一隻手向我伸來。
    “爸爸？”我想過去，身子卻被往後托，感覺好疼。。。。。。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變聲器的嗓音唱出童謠的調子，我看著周圍的白霧，知道自己又進入了酒吞童子的地盤。酒吞童子“哢哢”的木屐聲由遠而近，我尋聲望去，就看到它一蹦一跳的端著個盤子直奔我腳邊，盤子上放著一些肉團。
    “啊啊，小陽要吃麼。處女的味道很好的喲，血液很幹淨，也很甘甜，肉質很有彈性，尤其是乳房。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我看著酒吞童子忽然變大的嘴巴，裏麵還混著帶著白皮的肉塊，胃裏一陣翻騰。強自鎮定，問它，
    “你要什麼。”
    “啊啊，小陽真是的，人家想請你的說，那麼，這樣好了，呐，我要去男人山，你吃一塊肉，我要那個男孩的身體，你再吃一塊肉。好不好啊好不好啊好不好啊啊啊啊啊啊！”
    酒吞童子興奮的舉著盤子跳到我身上，小小手指上尖尖的指甲像鐵鉗一樣緊緊的抓住我的衣擺，大大的嘴巴一邊喘氣一邊叫。我終於崩潰了，身子像通電了似的亂抖，嘴巴裏開始念叨，
    “你走開，你走開！！！”
    我開始瘋狂的扭動身體，想把它甩下去，可根本沒用！酒吞童子開始往上爬，它舉著盤子用兩條像火柴棍一樣的腿加緊我往上爬！！我不敢用手碰它，隻能將身子向後傾，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小陽，我要進去你的腦子裏，肚子裏，我要去男人山，我要去男人山。我，要吃了源賴光，我，要吃了他！！！”
    “就算你把我撕了也找不到男人山！！！”我尖叫著，原本是想就算隻是說一說也不要讓它如願，可它居然停下了。
    酒吞童子從我身上跳下，扔掉盤子，轉個圈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它對我鞠一躬，
    “啊拉，對不起啊小陽，請你帶我去男人山吧。呐，呐。”居然有點撒嬌的意味。
    我抖著身子，努力平息呼吸。“放我回去，我會在夢境中帶你去。”
    酒吞童子搖著頭上的白布鬥笠，“嗯。嗯。”
    然後我昏了過去。再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張姐姐的臉，姐姐說，
    “啊，小陽，你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