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舊地重遊(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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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電光火石間,細如蚊蠅的聲音突然刺耳響起,兩道暗器自空中劃過,恰好沒入二人心髒之中!未來得及慘呼,二人已是怦然倒地。我猛然睜開眼,隻見地上兩枚彎月飛刀勁力未消,猶自打轉,其大小不過指甲蓋般,通體幽綠,中央刻有雲水紋,儼然是冥月教的特殊標誌。乍看下去,與方才放出的信號彈竟同出一轍。而最令人驚奇的是,這兩枚暗器皆方從人體中穿膛而過,但其上竟無絲毫血跡,唯有深刻的雲水紋內吸滿鮮血。那血像是凝固了般,灌注滿雲水紋,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絲毫不往外漏。
    十步外,葉夜側著身子,懸在空中的手緩緩放下,冷眼看著地上兩人,眼裏盡是不屑:“哼,名門正道?如此廢物費我兩枚‘喋血’,可惜。”
    總算避過一劫,心頭大石落地,我長籲一口氣,忍痛將負傷的手穴道點住,止停外溢的血,上前頷首致謝:“多謝葉兄相救。”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懷中那人,若不是他,你的生死與我何幹?”葉夜轉過身,口氣仍舊傲然,一身我行我素的黑衣比上次做工精巧了許多,光華四射的月紋刺繡繚繞於衣袖及褲腿兩側。
    果然,人的地位一高服飾亦隨之奢華起來。一代新人換舊人,楚傾寒死後,聲震八方的冥月教自然而然落入這位同樣武功絕頂的總執法手中:“良久沒見,葉兄仍舊故我。聽聞葉兄榮登冥月教新任教主之位,可喜可賀。”
    葉夜搖搖頭,看向我懷中的人,眼神一黯:“有何可喜,教內大小事務夜自問未及教主分毫,深負教主厚愛。”
    “葉兄的日子似乎過得不太順當?”冥月教凝聚了楚傾寒的太多心血,不知是好奇心使然,還是愛屋及烏的心態作怪,我實在想知道冥月教近況。
    葉夜收回黯然的目光,並未答我所問,隻是望向我被劍撕破的斑斑血跡衣袖道:“風兄與其有暇關心葉某,倒不如顧一下自己更好。方才那刀若是再深少許,你的手經已斷了。”
    冥冥中一切似乎早有定數,如果,不是楚傾寒給了煙霧彈予我,如果,不是葉夜此等及時,恐怕此刻我早已慘淡收場:“幸得葉教主相救及時,否則性命堪憂。說來也巧,葉兄怎會在此附近?”
    “教主死後,教內發生了很多事,語晨負氣出走。我這次來中原就是為了尋他,途中適逢偶經此地。”提到語晨名字,葉夜冷傲的眼中閃過一絲少有的柔情,從其語氣中不難聽出兩人不淺的糾葛。看著葉夜樣子,我不禁暗歎:顯然有私情的兩人啊……也不知楚傾寒是怎麼想的,那麼明晃晃的奸情他不捉,我和香兒話都沒說上幾次,他也可以記恨那般久。
    “教主遺體流落在外終究不太妥當,若被不法之徒覷竊去了,更是後患無窮。冥月教內素有列代教主墳陵,本行我除尋人外,更欲將教主遺體運回教中好生安葬。”心下本正是概歎不平中,葉夜異常嚴肅的話語卻將我扯回至現實中,全身一顫。
    “葉兄莫要強人所難。”慘笑著往後挪動身子,生平首次感覺如此無助。先前和那二人尚能勉強抗衡片刻,但葉夜,除非他不出手,否則,我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葉夜倒也是君子,聽見我的拒絕後,並未以武相逼,稍作思忖道:“風兄執意不肯,我亦不強求。隻是現今江湖,風兄與楚教主的事已暗下傳得五花八門、沸沸揚揚。三人成虎,難免有各種居心叵測之徒前來騷擾。依風兄實力,實難護得教主遺體周全。”
    “我自會找處無人之地與他一道隱居,不再踏足江湖。”今日遇上的名門正道隻是一個縮影,誰能保證他日再遇上之人不會又是如此?此等事,一次半次能以命相護,僥幸逃脫。但若再多來幾次,即使將自己性命搭上亦毫無用處。與其力爭在爾虞我詐的江湖上立足,不如歸於山林,自在逍遙。
    “何苦呢?教主在世時,你既不肯領他情,現在他不在了,你再如此,亦不過是……”葉夜不屑冷笑,語氣間帶了幾分嘲諷,欲言又止。
    “葉兄言下之意是說在下假惺惺?”遲來的愛注定不被認可。已經,再也沒有人會信我……百般無奈,為了令葉夜放棄此事,我唯有將早在心中立定主意的事吐出:“三年後,我若救不了楚傾寒,自會以死謝罪,隨他而去。還請葉兄暫且將此事擱下,給予在下些許時日。”
    葉夜一怔,沉吟良久,轉身歎息離去:“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罷了,風兄你多加保重,葉某先行告辭。”
    葉夜形如鬼魅的身影刹那間再度消失無蹤,我單手懷抱楚傾寒,右手滲著血無力搭在一旁,艱難往回走。青石板路,從煙波橋伸展至近郊風臨閣。曾經,在此路上決絕遠離,如今步步回首,倍感艱辛。古銅大門映入眼簾,手上的傷口和脆弱的神經同時開裂,輕輕將楚傾寒靠置在牆邊,午後的街道寂寥無人,我按著他的肩,掂高腳湊上前,臉頰相貼,疲倦地閉上眼,倒伏在他身上。
    適才那一劍沒有傷及骨,卻無可避免地斷了筋。傷這種東西,剛受的時候沒什麼感覺,短短一霎痛楚,複又歸於木然。可未等木然持續多久,傷痛很快又漫天蓋地席卷而來,變本加厲。經曆過最近日子的平靜,原以為不再會有初時那撕心裂肺的感覺,卻殊不知,先前一切不過是傷口剛被割開的一瞬而已。麻木過後,真正刻骨銘心的痛楚洶湧而至,深入骨髓。從未有如此自卑,終發現自己這般軟弱無助。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除忍讓外便再無能為力。一直以為自己很能幹,企圖做兩人間的強者,卻原來連這樣的他也無法保護……
    尚在滴血的手突然被握住,師兄不知什麼時候立於一旁,沉下臉,關切地責備道:“怎生搞成這樣?”
    “他的仇家多如牛毛。”搖搖頭,我徑直走進內屋,剛放置好楚傾寒,一回頭,君臨已執著金瘡藥和水盆站在隔壁。
    不由分說,君臨一把將我按下,撩起半濕的衣袖,細察傷口:“讓我看看。“
    “手筋斷了。”縮回手,我洗淨血跡,自行上藥。
    “續筋膏在哪裏?”君臨起身,踱步往一旁的藥櫃。
    “那刀砍得深,傷在要害,而且已過好幾個時辰,不必浪費藥了。”凡傷皆有最佳診治期,若是過了,治愈起來便難上很多,有一些更是無法再治。
    “行不行也要一試,難道就這樣不管麼?”君臨皺眉,翻箱倒櫃四下尋找。
    “不過是難以使力而已,又不是習武之人,何必在乎那麼多?”
    君臨不語,繼續搜索。眼看師兄執意要尋,我無奈,隻好順其意:“右手邊,第四格抽屜裏的黑盒子。”
    從一大堆瓶瓶罐罐中挖出個小盒子,清涼的藥膏塗抹上患處。痛是已止,但事實上並無太大用途。畢竟,藥再好也罷,醫術再好也罷,有些傷注定難以彌補,隻能留下永恒的傷疤,無盡傷痛。
    處理好傷勢,我開始收拾行裝:“此地不宜久留。”
    對於我要離開的決定,師兄並沒多少驚訝,淡然問:“你打算去哪裏?”
    “冰火島。前些日子我和他住在那裏,冰火島上荒無人煙,且終年積雪……他在那種環境下會比較好。”
    收入行裝的東西一件接一件,這次離開,恐怕以後都不會再回來……如此一想,大包小包不禁撿滿一堆,每樣皆是重要,難以取舍。目光於包袱間流連,最後越過一切,定格在楚傾寒身上。頓時醒覺,隻要和他一起,孓然一身又何妨。將一眾細軟擱回原處,我僅留下或常用或稀有的藥材,再無他求。
    待我收拾好一切坐下,君臨道:“隱居也好,免卻不少麻煩事,三年後我去找你。隻是未知冰火島坐落何方?”
    掏出前往冰火島的海圖,我拓下一份遞給師兄。
    “這裏……離中原是有點遠,但從洛水過去倒恰好是條直路。”
    “洛水啊……”原來如此。
    心裏堵得慌,我抬頭往外看,窗外暖陽尚是一片明媚:“天色尚早,我打算從速啟程。”
    “珍重。”君臨伸手拍拍我肩膀,不舍地先行離去。
    “再會。”
    目送師兄遠去,出行前,我為掩人耳目,將楚傾寒身上耀眼的華服換回他以前穿過的淡棕布衣。其間不由得感歎,還是包子時期的他最為可愛。如果人生能夠選擇停在某一時期,我定義無反顧選擇那時。戴起鬥笠遮住麵容,往驛站雇輛馬車,我攜上楚傾寒和為數不多的細軟,向遠方駛去。
    至洛水的路不遠,猶豫再三,我決定在去其之前再往一處舊地——永州。人在彌留之際總喜歡重遊舊地,然今次往冰火島已不再打算回頭。那便唯有將感傷春秋的情懷提早三年了結掉吧。
    良久沒來,永州城事過境遷,郊外荒廢良久的茶寮亦已改作煥然一新的格局,過往客商車水馬龍。纖瘦的身軀在大街上不至於太顯眼,我盡量將頭低垂,悄然夾雜於人流裏在大街上晃蕩,鬥笠邊緣垂下的白紗搖搖落落。突然,一道人影怒氣衝衝從身前掠過,連連撞到幾名路人仍全然不停下道歉。我將鬥笠略略上揭,本想看一下適才那位仁兄,結果卻意外碰上位曾有一麵之緣的人。
    “龍兄?”此時的龍飛與大半年前已不盡相同,那張原是須髯遍布的臉剃刮得甚是幹淨,展現出其濃眉大眼的國字口臉。雖遠稱不上斯文,但而無什莽夫之氣。
    龍飛本正焦急往前張望,聽見我招呼,勉強停住腳步:“你……上次酒館裏的那位兄弟?”
    “想不到龍兄還認得在下。”
    龍飛豪氣幹雲一笑:“這年頭,像兄弟這般儒雅的人不多了。”
    “龍兄行色匆匆,所為何事?”
    聽我如此一問,爽朗的龍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支支吾吾道:“馨雲那人,三天兩頭就離家出走,你看這,今日一早他就鬧脾氣,現在又跑了。”
    龍飛所追之人想來必是適才那位怒氣衝衝的少年。不過說來也怪,馨雲這名字似曾有所聽聞:“敢問龍兄口中的馨雲可是上次酒館裏提到的那位王公子?”
    大概是沒料到我還記得此事,龍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以掩窘態,臉漲得通紅:“慚愧,正是。”
    “上回龍兄在酒館裏不是……”雖對龍飛不太熟悉,但他那次在酒館裏對王馨雲深惡痛疾的鄙夷之情卻令我記憶猶新。
    “世事變幻無常,此事莫提、莫提。”龍飛連連搖頭止住話題,不願再多談。
    “那兄台妻室?”妻妾後代對任一個男子來說皆是與功名利祿相提並論的兩大要事。龍飛亦不似是如此放得開的人,我耐不住好奇,問。
    “人一輩子總難免會辜負些什麼人,區別隻是在於負誰與不負誰罷了。”許是怕我再問些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龍飛解釋完此後便連忙岔開話:“咳,別再提我的事了,這位是兄弟愛人?”
    我微笑未語,頷首承認。
    “活的死的?”
    “死的。”
    “兄弟竟好此道……”龍飛愕然咋舌,撓撓頭,不知該說些什麼,目光四下飄移,方突覺那少年竟已走遠,不禁連忙跟我道別:“若再不追回馨雲,恐我今晚有難矣,兄弟,就此別過。”
    未等我開口道別,龍飛已一溜煙跑遠,消失在街道轉角間。而此時永州城內外我亦已遊遍,遂心滿意足地離開,往洛水馳騁。
    坐在馬車上,想起此次永州一行,實在是妙趣橫生。還記得,龍飛之所以如此厭惡王馨雲是因其勾引龍飛的妻子。可現在,他竟然為了和王馨雲一起而背棄結發妻,這樣的人,該說是勇於直視感情還是忘情棄義?……不過無論怎說,他也比我強,至起碼,他能在有生之年看清自己的心,與真正欲相伴的人攜手度日。不像我,非要搞到這般境況才肯回頭。他一個有妻室的人尚能棄妻室於不顧,而我明明無任何包袱還要強行用各種荒唐理由克製自我,可笑。以前,龍飛對王馨雲一切皆看不順眼,現在竟在眾目睽睽下通街追人。從周近路人那一副副見怪不怪的表情更可知其不是第一次如此,真不知他們是怎生可步至這樣。
    大千世界錯落千回,今日口口聲聲說著至恨,眨眼他朝便成了摯愛。如此種種,又有誰能看得清,誰能猜得透?
    俗世浮沉本是癡,何懼與君共一醉。
    但求與君共一醉,無畏他人冷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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