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才絕辭花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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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如同看到髒東西一樣皺起眉頭。雖然很快就舒展開了,我還是被他眼中的厭惡傷得體無完膚。佑承,你竟是厭惡我的嗎?
他用手輕輕地扶住我,口氣平和地說道“:雖然秋夜仍有一絲燥熱,秋風卻已強勁透骨。七皇妹千金玉體,也該多加一件衣服了,不然受了風寒,父皇豈不心疼?”
心疼到極處,反而沒了感覺。我輕輕撥開他的手,強笑道“:小妹失禮。皇兄請勿擔心,是小妹方才在席上多喝了兩杯,被風一吹,酒勁上湧而已。天色不早,小妹該回寢宮了。請四皇兄今夜務必盡興,小妹告辭。”
正在我要轉身離去之時,劉公公帶了兩個小太監匆匆趕了過來“:傳聖上口諭,宣欽王殿下速到天同宮,不得有誤,欽此!”
我頓覺不妙。實在沒有理由這個時候獨獨宣佑承。我想到齊太師那雙陰狠算計的眼,嚇出一頭冷汗:莫非是他承不住氣要今晚拚個魚死網破不成?然而想想又覺得不可能。畢竟恒皇除了冷落齊妃之外並沒有什麼實質行動對付齊家。齊老兒一直老謀深算,極少打無把握的仗,現在無緣無由地弑主謀反,怕是還沒那膽子和實力。況且宣佑承去迎接外國使臣的天同宮,也不像是要對他不利的樣子。今天不是辭花節嗎?白天都休朝一天了,晚上還去那裏做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佑承跟著劉公公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我心頭的不安逐漸擴大。我叫住兩個小太監其中之一“:你,留一下。幫本宮做件事兒。”
那小太監極為伶俐,見我肯使喚他,樂得眼花沒縫兒。“:請公主吩咐。”
見他們走遠了,我方才問道“:這個時候宣欽王去天同宮做什麼呢?父皇不是休朝一天賞花燈嗎,怎麼突突然地又去了天同宮?”
“:方才公主走開的時候霜遼使者到了。聖上便去了天同宮接見使者。”
我大吃一驚,自從和蘭涼元澤簽了停戰書之後,霜遼一直在敕川河北開疆僻土,擴展勢力,十幾年來從未和兩國有任何來往。我知道霜遼焱帝是狠辣的角色,怕是他再次踏上中原之時,便是揮師南上之日,怎麼可能突然派使者前來?莫非是來下戰書的?
“:怎麼父皇如此輕易就接見霜遼使者?按規定,異國使臣來朝不是需先交遞國書,在驛站等候接見的嗎?何況此時天色已晚!”
“:公主不知,那些霜遼人甚是狡猾奸詐!他們趁著今日百官入宮,防衛稍稍鬆懈便化妝趁機混了進來。方才又趁侍衛們不備,走到聖上麵前投遞國書,稱是焱帝有禮物賀辭花節,皇上隻好命他們天同宮相見了!”
送禮相賀?我想起千古名言:黃鼠狼給雞拜年。但是霜遼人行事如此不堪,父皇最多隻需敷衍一二便是,為何還要召佑承相陪?
“:那麼,召欽王又是所為何事?”
“:那些霜遼人欺人太甚,送禮不是送禮,卻擺了一個陣法要我們破陣取禮物哩!幾位將軍都不敢破陣,皇上說欽王殿下足智多謀,是破陣的不二人選呢!”
破陣!我想起佑承風淡雲輕的笑臉,這樣一個人怎麼會調兵遣將之道!
我突然又想起齊老頭那陰狠算計、胸有成竹的眼神,原來他早就知道霜遼使臣的事!霜遼人能這麼順利入宮,他至少有暗中相助,想讓恒皇知道少不了他的吧。恒皇九五之尊,自然不會拉下臉來向一個臣子求和,於是隻有反用佑承來脅迫他了!佑承,你好可憐,貴為欽王,其實不過隻是個平衡利益的法碼而已!
我突然想到,既然霜遼敢上門叫陣,擺出的陣法一定不會讓人討了便宜去。那麼萬一佑承破不了……萬一他破不了……我不敢再想像下去。
我對立在側邊的綠蘇說“:快去把我的珍珠頭麵拿來。”
“:公主要戴那勞什子做什麼?笨笨重重地,別人都瞧不到公主的花容月貌了。”
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是。”她馬上意識到她的多嘴,急忙一溜小跑地去了。
小路子彎下腰“:皇上在召見外臣,公主此時去天同宮,怕是不妥吧?恕奴才多嘴,就算公主擔心,隻怕是去了也隻能讓皇上分心而已。”
“: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張。”我看了他一眼,心裏有些奇怪。小路子一向極有眼色,我決定的事,他從不會正麵否定,最多是旁敲側擊而已,今天是怎麼了?
站在天同宮外,那守門的太監果然不敢通報。
我一惱,心裏又急,一把推開他就往裏闖。那太監到底不敢攔我,隻有扯著嗓子帶著哭音吼道“:福瑞公主到!”
一進宮門,緊張壓抑的氣勢撲麵而來。眾人看到我竟然來了天同宮,都驚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恒皇重重地拍了一下龍椅扶手,對我喝道“:你怎麼這麼沒輕沒重,哪裏都敢跑。跟你的人呢?一個主子都照顧不好,要來做什麼,都拉出去仗斃!”
我跪在恒皇麵前,撩起珍珠麵簾,也不說話,扁起小嘴,兩顆淚珠含在眼裏欲掉未掉,就這麼淚眼迷蒙地看著他。
不過一小會兒,恒皇便歎了口氣,喝住了正把小路子他們拖出去的侍衛們,一把把我拉到麵前“:蕊兒乖了,聽話,這裏沒什麼好玩的,回去早些休息,父皇明天一早就去看你。啊!”
我的淚水吧嗒吧嗒掉出來,偎在恒皇旁邊,小聲但堅定地說“:蕊兒不走。這些霜遼人鬼鬼祟祟,居心不良。蕊兒要陪在父皇身邊,保護父皇!”
恒皇又是皺眉,又是感動,隻好讓劉公公給我在旁邊加了個座。回過神來的眾大臣急忙給我行禮。然而大殿正中的幾個服色奇異的人不僅不下跪,其中那個二十四五歲、衣著最華貴、長得一表人才卻有些輕浮的人笑道“:福瑞公主琴棋書畫絕冠天下,在下早有耳聞,本以為定是個羞答答的俏佳人,今日一見可真是大開眼界啊!”
“:大膽!狗奴才竟敢出言冒犯我元澤公主!”恒皇氣得臉色鐵青。
我急忙拉住他“:父皇何需動怒。那使者所言極是,本來世間之事都是聞名不如見麵的。您常跟兒臣提起焱帝英雄了得,亦有識人用人之才。兒臣本也深以為然,如今一見其使,方知~,唉!”
恒皇笑著摸著胡須直點頭稱是,那群霜遼人齊齊變色,大使更是氣得七竅生煙“:福瑞公主可否把話說明白些?”
我冷笑道“:使者來朝,本是光明正大之事。偏偏霜遼風俗奇特,竟有黑夜蒙混入宮強求接見之說,傳揚開去,將無人不讚焱帝奇思妙想也!再者,國小如我元澤,也知使臣一職,關乎國家顏麵,出使他國所派即使不是貌美才高之人,也必為賢能知禮之士也。今日既見貴使,方知父皇所言,多半哄我呢!足下又怎可隨意聽信他人?”
大臣們一陣哄笑,那使臣本來還算英俊的臉氣成了紫醬色,看上去很有些駭人。看他的樣子好像要撲上來扇我幾巴掌解恨。這時他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他的氣焰頓時低了下去。口裏卻仍恨恨地說“:天下敢說我皇甫雄不知禮的人,福瑞公主可是頭一個。”
他是皇甫雄?夜賧嘯的女婿、霜遼兵部尚書皇甫極的兒子、驍勇將軍皇甫雄?我知道這個人,他的父親是焱帝的結義兄弟,和焱帝多年南爭北戰,打下新的霜遼江山。他本人又是焱帝看著長大的。焱帝似乎對他非常喜愛,常誇他有乃父之風。到適婚之齡,便把長風公主許配給他,還封他做驍勇將軍。這樣一個天之驕子,無怪乎如此囂張拔扈。
隻是是誰,隻用一個輕咳便使他服服貼貼?我透過珠簾,仔細地打量著他的隨從。
那些隨從皆是二三十歲的大漢。應該是常居漠北的關係,他們長得比元澤男子壯實得多,穿著玄色綢衣,臉上還帶著粗魯驕橫,看上去很有些怕人。
我靜下心來一想,以皇甫雄的身份,在霜遼能讓他如此順從的人實在不多。隻怕他父親也沒那個能力吧!是焱帝?不可能,別說一國之主絕無可能如此輕易不顧身份地跑到敵對之國,我也未感受到那種迫人的霸氣。那麼隻剩下一個可能,就是霜遼的皇太子夜炯複了。世人都知道,皇甫雄是霜遼太子的堅定擁護者,對他的崇拜猶如敕川河水綿綿不絕。這夜炯複雖然隻有十七歲,卻已掙得‘龍威將軍’的聲名,不僅一對銅錘使得有萬夫不擋之勇,打起仗來更是用兵如神,一年前還帶著三千龍騎衛破了霜遼五萬大軍也攻不下的繁昌城。
那麼,太子又是誰呢?混跡與眾大漢之間,定是帶了人皮麵具,怎麼才能把他認出來?我眼睛一轉,有了主意“:原來是皇甫大人。素聞大人膽大包天,這次竟敢擅自盜用霜遼國書夜闖元澤皇宮,不知焱帝和太子知道了,你該領什麼罪呢?”
果然那皇甫雄頓時慌張起來,他迅速求助似地看了一眼那侍從之中最平凡低調之人,然而卻見對方的眼裏卻除了驚訝之外隻有幾分斥責、幾分逼迫,隻得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珠,有些狼狽地喝道“:公主一介弱質女流,懂得什麼?國書上有我霜遼玉璽之印,恒皇陛下不是親自驗看過了?我等奉焱帝陛下之命前來送禮,元澤人才濟濟,區區小陣,自然難不住爾等。如今破不破陣,請給個交待,吾等好早日回京複命!”
我見目的答到,微微一笑,懶得再和這種人鬥嘴。且讓我看看他們能擺出什麼絕世陣法來。
“:貴使請排陣,承雖不才,亦會勉力一試。”佑承還是一臉的風淡雲輕,不卑不亢地說。
霜遼的九個從使聞言將一口華麗的檀木箱圍住,這陣便結好了,看似簡單,卻是個有名的陣法,名喚盤蛇陣,這個陣亦是有名的易守難攻。他們九人呈螺旋線形將箱子圍住(請想像不封口的阿拉伯數字9),劃出一個外徑為三米的勢力範圍。無論從哪個方向攻去,左右之人都能助陣,就算攻破第一層,第二層的防守更加緊密,而且隻要第一層人沒有死絕,就能回頭支援第二層,隨時可以重新結陣,靈活性極大。
霜遼人顯然對他們的陣法極有信心,放出話來,無論是誰,隻要元澤出十八個人能破此陣他們便會將禮物雙手奉上。
很有些武將識得厲害,雖然感覺受了汙辱,他們仍不敢托大,定要佑承帶齊十七個小將去破陣。
饒是這樣,這十八名元澤精英對著這奇特的陣法還是一籌莫展,不知從哪裏下手。那皇甫雄看著他們狼狽的樣子哈哈大樂。齊忠武兩條白眉毛糾成一堆,顯然也在絞盡腦汁。
恒皇的臉色無比陰暗,眸中藏不住羞憤與沮喪。
我湊到他耳邊,輕輕地說“:父皇別急,此陣好破,隻要製住此時木箱正前麵那個人,他們自會亂了陣腳。”
恒皇又驚又喜,問道“:蕊兒有幾成把握?”
“:十成十。父皇可否讓兒臣親自上陣玩玩?”我微笑著答道。
“:不行,太危險!”
“:那兒臣不入陣中,問父皇要五衛助戰可好?”這五衛,指的是恒皇十個貼身侍衛中的五個。十名侍衛負責恒皇的安全,個個都是絕頂高手,並身懷絕技。
見他點頭,我笑道“:蕊兒要鵬、鷹、虎、豹、獅五衛。”
片刻之後,我遞給五衛一張薄絹,要他們依計行事。
然後款款地站了起來“:皇甫大人可真好開玩笑,什麼小孩子過家家酒的遊戲也拿來做陣法麼?”
“:如此說來,公主殿下想親自感受這盤蛇陣的威力嘍?”皇甫雄氣得頭上青筋亂蹦。
“:沒有辦法,這連法太簡單了,我四皇兄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呢,又怕那些井底之蛙太自以為是,隻好我這沒見過世麵的弱質女流來討教一二了。”
皇甫雄怒極反笑“:既然如此,請公主挑選其他破陣之人吧。”
我笑笑地指著麵前五個侍衛“:就是他們了。”
“:才五個人?”
“:你們擺陣也才九個人。遠來是客,我們讓你們四人算是盡地主之誼吧!”
我看見那太子抬起頭,好奇又憤憤地看了我一眼,好似怪我瞧不起他的陣法。果然虎父無犬子,那霜遼太子雖然戴著人皮麵具看不清相貌,一雙虎目倒也很有不怒自威的氣勢,難怪皇甫雄甘願為他鞍前馬後了。
大臣們發出嗡嗡的議論聲,不時擔心地看向恒皇和我,以為一定是我糊塗了,那恒皇也不知怎麼的,竟然默許了我的放肆。那齊忠武和他幾個兒子卻是一臉輕蔑地想看我出醜的樣子。
霜遼已經擺好陣法,五衛緩緩地繞著他們走了幾圈,卻無任何動作。正當他們暗自好笑時,豹衛迅速撲向夜炯複,用一掌斃命的架式。於是不但他左右之人拚死來救,其他人也早忘了他們的任務是結陣護箱,都朝太子靠過來。此時虎衛、獅衛上前援助豹衛,和霜遼幾人打成一團,鷹衛則與欲上前幫忙的皇甫雄打鬥。鵬衛輕輕鬆鬆地抱起檀木箱,向恒皇和我跪倒“:末將幸不辱命!”
其餘四衛此時如同得到了撤退令,均中規中矩地向霜遼眾人一抱拳“:得罪了!”便也抽身向前拜倒,口中亦呼“:末將等幸不辱命!”
直把那些大臣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應過來。一班忠心的臣子喜笑顏開,急忙拜倒“:吾皇聖明!”而齊太師的臉上可謂是精彩之至,不敢相信、佩服、讚歎、失落、嫉恨……等等表情交替浮現在他的老臉上,看得我暗笑不已。
那霜遼國眾人則像鬥敗了的公雞,全無片刻前的囂張之氣。那太子直愣愣地瞪著我“:好個福瑞公主!好個福瑞公主!你是怎麼想到的?”
“:大膽!”“放肆!”那些大臣的厲聲嗬斥聲響成一片。
我但笑不睬,離座對恒皇行禮“:天色已晚,兒臣回宮去了,請父皇也早些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