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你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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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林花簌簌地從枝椏上落下,是穆國特有的重虞花。淡粉的小花,開滿了嶙峋消瘦的枝頭,風一吹就爭將的落了滿地。在依舊朦朧青黛色的煙雲天空下,漸漸的迷離了人的眼。而初春的早晨,林間是濕漉漉的青草氣,拔尖的青苗上,纖細柔弱的葉脈不勝羸弱的點綴著昨夜的露水,低著細軟的身體,折出圓潤的弧度。
綰著雙髻的烏木檀發下,別在珠花間的小金鈴叮當作響,急促而歡快的敲擊著。濕潤的還溢出水漬的草坪被跳躍的步伐濺的跌出大片的水跡。遠方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半壁的冰雪還未消融的凝在山頂,天青色的天空群鳥的羽翼振動,啼聲婉轉湧入雲霄。在翻湧的輕薄雲海的晨間,翠羽絢爛,開天地光輝。
隱於層巒疊嶂的樹木裏的雲嶺樓在雲紗霧薄的晨曦裏靜靜矗立。陽光稀薄帶著冰雪消融的冷意,將此處孤立成一個無法被世人打擾的世外之境。
這是他最開心的時候,縱然因為諸多原因讓他們無法像尋常人家一樣,但他知道,她記掛他愛著他,即使困難重重,她也會在約定的時候站在這裏,與他短暫相聚。
走過長長的樓梯,在最後一階處向上望去。
——烏沉沉的發裏不過別了一對南陽玉鳶尾花簪,溫潤的弧度似流水潺潺,於發絲間流瀉出湖光漣漣的明豔。
陽光不湊不巧的從薄紗的雲層裏探出小半個身體,段段小光從窗戶裏漏了進來,空氣裏漂浮的纖毫塵埃,像精靈的舞蹈,歡快而雀躍。透過那些微小的精靈的歌唱,陽光照在那人白瓷一般細膩的臉上,連臉部的輪廓都明媚的看不真切起來,隻有那雙宛如浩淼繁星投映的夜色下深潭的眼睛,在那雙似蝶翼展開的密長雙睫下,星光燦爛的眼眸是讓天地黯然失色的耀眼光彩。
他說過吧,他的母親是這個天下最美的女人……
阿娘……
“阿荷!”少年人處在變聲期特有的粗啞低沉的聲線,在耳畔確實驚雷乍起的響起。朝央倏然睜大眼睛,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他仰頭看著秋瑾馳俯撐在自己上方,額前的發服帖順著棱角分明的臉頰落了下來。
“做惡夢了嗎。一頭汗的?”
朝央撐起身體做起來,並未對幺兒多做理會。隻是隨意的將散開的發絲紮起,學著堯國人的樣子笨拙的綰著髻,幺兒看著他將一頭柔順黑亮的長發折騰的跟稻草一樣,歎了口氣,從朝央手中拿過束帶和梳子,替朝央打理那一頭亂發。
“阿荷,你……是不是夢到你的家鄉的事了?”將朝央烏檀一樣的發執在手中,幺兒細心的梳著,有些謹慎地問道。
半響朝央都沒有回應,隻是僵直的的背對著跪坐在幺兒麵前,看不見朝央麵上是什麼表情,隻是空氣裏靜的可怕,連牆角耗子不慎踢倒小石子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幺兒咽了口吐沫,準備再開口打破這靜默的空氣時,朝央卻輕不可聞地點了頭。
看到朝央回應了他的話,幺兒立時高興的長舒一口氣,梳發的動作越發溫柔的起來。話語也連貫輕快起來。要知道阿荷對自己家鄉的事,不管誰問從來都不回答的。
“你方才睡夢中的樣子看起來很難受……覺得吧,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麼,穆國已經滅亡了,你就不要再想了,你還活著,這就夠了啊,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的了。”
“啪——”朝央突然一個回身,一手打掉了幺兒手中的木梳,發絲隨著朝央回首轉身之際從幺兒手中脫落,一下子散了開來。青絲飛舞在初晨的陽光裏,映的發絲間光段灼灼,較為女氣的臉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少年,那被墨池洗練過的眼裏,黝黑的眼裏像是有滔天的波瀾在裏麵翻卷。
活著就夠了?!
你知道一夕之間國破家亡,妻離子散的感覺嗎!
你知道硝煙彌漫,瓦礫傾頹什麼都沒有了的滋味嗎!
你知道當至親的人在你麵前死去時那種滅頂的悲傷嗎!
你又知道我的國家有多少人在這場戰中被屠殺嗎!
不過是個從來就沒有家的流民,根本就不能體會那種從天堂一瞬間跌入地獄的那種巨大痛苦!
你什麼都不知道!!
朝央拚命忍住心底升起的滔天怒火,身體還是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緊緊地咬著掩在嘴角邊的指關節,他怕自己一個沒忍住想揪著這個男孩的領子破口大罵。
他有多恨堯國毀滅了他的國家,他有多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保護不了他最珍惜的人。現在卻有人以一副我都知道的樣子說——過去的就算了,隻要活著就是最好的。
開什麼玩笑?!
我失去的一切,我失去的一切,豈是一句過去了便能結束的嗎,他怎麼可能在經曆這一切,便輕易放下所有苟活於世。
“阿……阿荷?”幺兒驚慌失措地看著麵前突然變了臉色的人,這一段時間裏他很少看到她有較大的情緒波動,即使是對季伯言的調笑也是淡然持之,最多不過報以抿嘴一笑,不以為意。可他隻是想讓她放下一切啊,還有什麼比親人離去,家園消亡來的讓人無法承受的呢,他知道那樣的痛苦的,一路流亡,看到的聽到的,早已讓他痛苦不堪。所以他想讓她不要再去想了,帶著逝去親人的遺誌活下去,不就是對他們的消失的生命最大的慰藉嗎?
他隻是想讓她,開心幸福的活著啊……
“喲~~~這是怎麼了?小兩口吵架了?”輕佻的聲音適時地響起,季伯言很趕巧的從外麵走了進來,“不過是想過來看看幺兒喊人起床怎麼到現在倆個都出來,不會把自己也給喊睡著了吧?原來是在這裏小夫妻調情呐~~”
季伯言摸著下巴上稀拉的胡茬,一臉八婆地看著相對無言的兩個少年。朝央背過身什麼也不表示,幺兒有些黯然地低下頭,臉上是一覽無餘的哀傷。季伯言卻撿起跌落地上的剮了一個齒的木梳,從幺兒手中拿過發帶將朝央散落的頭發三下兩除二的綁好,完全不理會朝央的拒絕。推著兩個鬧別扭的少年往門外走去。
“走吧,走吧。兩個小主人,大清早有完沒完,阿荷快去洗把臉,一會我們出去逛集,要是讓阿婆送針線活回來,看到你倆這樣,又是一通好說的啦,快點。”把朝央趕到一邊,季伯言扯扯幺兒的頭發,“跟女孩子教什麼真,你不知道,女孩子是要哄的~~~”
“我才沒有!”幺兒一把打掉季伯言的手,大聲地嚷道。“我隻是……”
“噓——”季伯言抬起食指擋在幺兒的嘴唇處。眼裏是漆黑色彩就像是一汪死潭,任何物體都砸不出一絲漣漪。“不管什麼事,發生了就不要去做多餘的解釋,解釋的越嚴重就會是狡辯,尤其是解釋了也不會產生任何實質性效果的事。”
幺兒有些發愣地看著季伯言,但季伯言隻是揉著他的頭發,嘴角咧的老大,狐狸一樣的眼都快眯成一條縫了。“所以,作為男人,是要有絕對的度量容忍女人的無理取鬧的。這樣才會有女人貼過來哦~~”
“什麼啊,你這個濫情花心的家夥,不要碰我,離我遠點!!”
朝央在不遠處看著扭作一團的兩人,額前的發絲在風裏有些淩亂將朝央的麵容掩蓋,倒是看不見他是什麼表情,蘇葉新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有些關切地問道:“怎麼,和幺兒鬧別扭了?幺兒心性衝動,你莫同他一般見識。”
朝央卻什麼也沒表示,隻是看著前方,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麼。蘇葉新在心裏歎口氣,這個孩子實在是太過沉悶,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無奈地揚起笑容,“走吧,今天去集市看看,這個時辰的話,集市還是沒有散的。”拍拍朝央的肩膀,蘇葉新招呼聲一邊的還在打架的兩人,便先邁了步子離開。
“啊——葉新,等等我啦——小美人,還不走嗎,給你去買胭脂水粉哦~~”
“不要拉著我啦!”秋瑾馳被季伯言拖著跑了幾步,隨後又停了下來。“阿……走吧……”
雖然背對著朝央,但是聳拉的肩膀,和低著頭不時往這邊瞧的樣子,簡直和受了氣的小媳婦一個樣子,朝央將被風吹淩亂的發撫向耳邊,抬腳跟了上去,走在秋瑾馳的左側。
幺兒的臉色從剛才的陰鬱一下子變開朗起來,臉上是想表露出的欣喜卻又不敢太明顯,怕身邊的人又生氣起來,所以看起來整個臉就跟被誰揍了扭曲變形了。朝央隻是將目光瞥向一邊,對身邊人輕快的要飛起來的腳步,置若罔聞。
庭園裏的銀杏樹在秋風裏,落了一地的金燦光輝,陽光已經從山腰間升起,漸次染過魚肚白的天空,暖金的光芒,將世界浸染在豔麗的光芒裏,模糊難辨方向的路途延伸至遠方,直到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像這一場人生,錯綜複雜的線條相疊相加,又有哪一個是屬於我們的美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