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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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大哥心意拳拳,我便卻之不恭了。讓我看看,到底有何難修之處,竟還如此挑人。”
說罷,洛之旬再度攤開了手中竹簡,席地而坐,自右而左一一閱讀。
他以為,要修習此秘錄,難關在於秘錄“挑食”,卻不知道,在他心神徹底沉入到功法之中後,他的心識被吸入了一處特殊的所在。
洛之旬還以為自己讀書讀走神了,因為他聽到有一個仿若黃鍾大呂般的聲響傳來。
那聲音不辨男女,無分老幼,既不似人聲,又與金石器物之聲相右。
洛之旬古文造詣一般,聽了個大概,覺得那聲音是在問他:人力所能做到的最偉大的壯舉是什麼?
恍惚間,心底便有一句話浮現出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緊接著又有一問:爾可願?
洛之旬不知其故,內心還有點想笑:最近怎麼老有人問我願不願的。是我我當然願意啊,這麼偉大的事情,如果我有這份能力,那必然是哭著喊著也要去做的。
那聲音似乎發出了一聲輕笑,洛之旬疑心自己聽錯了。
霎那間,天地變換。
他感覺到自己到了一處光的海洋,光線太亮,以至於他不自覺地放下手中的竹簡,抬手遮住了眼睛,嘴裏還在嘟囔:“什麼鬼東西,怎麼這麼亮?”
卻不知,吳仁被他震驚的僵立當場。
“人仙之姿!”
原來,吳仁之前有一句話沒說全,或者說是騙了洛之旬。
點星秘錄的確人人皆可觀之,但是,一萬人中,絕大多數隻能看到秘錄記載的一篇道家真言,於修煉半點無用。
偶爾有極少數的人,可以心神入勝,聽到萬古之音發出的靈魂拷問。
隻有萬裏挑一的人,才會見到星辰光海。
然而,星辰光海隻是真正修習點星秘錄的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通過自身手段引得星光沐身,洗滌筋骨血脈,於識海點星,將自身識海之星與天外之星真正連接到一起。
這才是點星秘錄得名之因。
吳仁能知道這麼多,全賴他本身出自道家大派,根基悠久,年代彌遠。
饒是如此,縱觀門派開山萬年以降,真正做到點星之人,不過五指之數,而做到聯星這一步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聯星這一說法,還是禪宗傳過來的。
再往後不知多少步,才可以達到古先賢白日飛升的境界。
洛之旬現下依然到達星辰光海,按照內門典籍所言,他不是具有大智慧,便是具有大功德。
可惜,恕吳仁眼拙,他目前並沒有在洛之旬身上看到這兩點中的任何一點。
不過,他既已到達星辰光海,資質顯然超出尋常大多數人了。而先前對洛之旬本性的懷疑,此時也可消去六七分。
就是不知道,往後他到底可以走到哪一步了。
吳仁感慨了一會兒,看看暮色低垂,才想起來洛之旬的小命還被一隻大老虎惦記著。
“你倒是好命,且安生修習,某這便去幫你解決第一顆攔路石。”
吳仁在洛之旬身周設下了簡單的迷蹤法陣,料想著他如今活屍的身份,一般也不會吸引到別的猛獸了。
隨意寫了一段留言於布帛上放在洛之旬手邊,吳仁便收起手中的家夥物事,去找那大老虎的晦氣了。
洛之旬全然不知身外事,心神被刺目的光海包圍,過了好久才覺雙眼好過了些。
待他漸漸習慣,便慢慢的察覺出,這些光並不是自一處散發而來,光的強弱也有明顯區別。
有的光,強如烈日,令人不敢逼視,有的光弱如螢石,在一大片弱光區域,才可由邊上強光的對比顯現出來。
待到後來,洛之旬已經能很清楚地看到,所有強弱不等的光,是由一顆顆星辰發出的。
所有的星辰各自散發出自身的色彩,明暗不一,色彩不同,星辰的大小也並不一致。
但所有的星辰,都穩穩地漂浮在這個空間,靜靜地流動。
彷佛有風在吹,星辰流動形成了一條條飄帶,輕歌曼舞間令人心神迷醉,連自身都要與之化為一體。
並不是所有的星辰都是亮的,還有許多星辰,失卻了自身的顏色和光亮,在這飄帶上便顯得極其顯眼。
洛之旬無意中盯著一顆暗黑色的星辰,意識毫無自覺地飄了過去,但是被星辰表麵的絕對零度激得狠狠打了個冷戰。
這顆星辰拒絕了洛之旬的靠近,明明白白地顯示出了不歡迎的姿態。
洛之旬立刻便明白了點星之名的含義。他需要在這星辰光海中,找到獨屬於他的、對他歡迎之至的那一顆星。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條光帶的邊角區域,洛之旬終於找到了一顆特別的星辰。
這顆星辰給洛之旬的感覺很奇怪,它的顏色不像普通顏色暗淡星辰那樣,而是通體顯示出淺淺的橙色,仿若它曾經熱地燃燒過,最後內核耗盡,或者火種熄滅般,隻剩下曾經輝煌的餘燼。
洛之旬的心識甫以靠近,便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一種全身心得到滋潤的舒適感席卷全身。
這感覺並不單一對他,星辰與他同樣得到了滋養。餘燼般微弱的橙色光芒,一跳一跳,慢慢的,星火亮起,如心髒般跳動。不多時,淺淺的橙色已經變成了深沉而明亮的火焰般的亮紅色,這顆原本即將死亡的星辰,活過來了!
星辰有名,洛之旬還未及感應到它的名字,就因為心識耗盡而被彈出了星辰光海。
不過不要緊,點星秘錄承認他作為修習者的資格了。待他心神恢複,便可再次進入星辰光海。
洛之旬昏迷過去了,所以並不知曉,在他的靈台上,一顆新生的星辰緩緩升起,點亮了原本矇昧的識海。
倀鬼來時,見到的便是昏迷在地上的洛之旬。它奉命前來引誘洛之旬到虎大王的巢穴裏去,此時人昏迷了,誘惑之術也不是不能進行。
隻不過,少不得得冒一冒風險了。
倀鬼表示:一個未經修行的普通人罷了,本大爺全不怕的。待我引他入夢,先行騙走他的心識,到時候,血肉之軀還不是憑我擺布。
想到了方法,倀鬼便迫不及待地施展入夢之法。
這入夢之法,倒也不是什麼特別高明的法術,隻有一樣缺點,令許多高人對此術法諱莫如深。
缺點在於,夢境如同一個小小的疆域,每一個夢境都有一個境主。一般而言,境主是做夢者本人,旁的進入夢境之人,便天然受到境主的控製。
想要憑借入夢術害人的,比拚的就是兩者心識強弱。但境主又有主場優勢,真與破境人比拚,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此時倀鬼一點準備都不做,就打算入侵洛之旬的夢境,不過欺負他是一個未入修行的普通人,心識強度比不過積年的老鬼罷了。
很快,倀鬼就意識到自己被坑了。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一般是人潛意識與表意識結合的產物,又有清醒夢與模糊夢之分。
此時,洛之旬在夢境裏,就是表意識裏一段場景的再現。
他被人扶在電動輪椅裏,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或許有人,不過那些人與他而言無關緊要,因此被糊化成了背景。
他的麵前,是一片開放式的露天觀景台。觀景台下,是隔著二十六層樓的街道上的車水馬龍。
原本,他被推到這裏散心的時候,心裏想的是怎樣靠肌無力的身體跳下去。
現在,在夢境裏的時候,他卻站在輪椅上的自己的後麵,看著輪椅上的自己瘦骨嶙峋,愁眉苦臉,滿心鬱結。
後麵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瞬間,兩個洛之旬合二為一,他再次坐在了輪椅上。
來人在他的視線中是一個醫生。
醫生走到他身邊,彎下腰,帶著玩味的口吻,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的家人想讓你去死呢,你可千萬不要如他們的意。”
洛之旬沒有回答,心髒卻傳來針紮般的銳痛,使他恨不得縮緊全身,蜷成繭把自己包裹起來。
“天地之大,有趣的東西有很多,你去看看,心情或許就好了。”
洛之旬茫然地抬頭,“是嗎?”
醫生推著輪椅帶他往外走,一邊回答道:“當然。比如說,你可以去看看活力四射的動物們,就像老虎……”
這一生當然是倀鬼所化。他一進入夢境,便被護理中心彎彎繞繞的走廊迷了個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找到洛之旬,他自己的心神就已經滿是疲累。
待看到洛之旬所處的地方,如此高的摩天大樓,過往他何曾見到這般如天人居所一樣的地方。
倀鬼生前也不過普通山間獵戶,半輩子都在大山裏打轉,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鄉裏的集市。鄉村集市,與繁華的現代時尚都市,又豈可相提並論。
倀鬼知道,自己是一葉蔽目,不見泰山了。被坑的一臉血,還得時刻謹記完成自己的任務:把洛之旬的心識從軀體中騙走。
這一點,現在看來是很難完成了。或者,可以換一種方式,讓洛之旬的心識在軀體中死亡,這樣他照樣可以用軀殼供奉給虎大王。
想好計策,倀鬼便想到了主意,讓洛之旬自己在夢境中構建虎大王的存在,然後哄騙他的心識被虎大王吃掉,任務就可以完美達成了。
醫生剛說完老虎,洛之旬的意識移動,醫生抬步間兩人便已看到了老虎。
隻不過,這隻老虎與倀鬼的想象有很大出入。
若不是倀鬼服務虎大王多年,對虎大王的外形熟悉無比,他簡直要以為這是一隻溫順的大貓了。
隻見虎大王溫順地趴在地上,尾巴懶洋洋地甩一甩,抬著一隻爪子,絲毫不為所動的任憑別人,用一樣堅硬的物事,將它鋒利的爪鉤齊刷刷地斷根減去。
“這、這……”倀鬼氣得話都哆嗦了,他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完全不敢想象洛之旬到底是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了。
便是人間至尊帝王之家,也斷沒有這般折辱虎王而虎王不怒的。
“活力四射?”洛之旬看著懶洋洋的一點提不起勁的老虎,顯得有些興趣缺缺。
倀鬼有些無所適從,麵對這樣的虎大王,他明知任務有很大可能無法完成,但還是想垂死掙紮一下。
醫生挽尊道:“這老虎是餓了。你不妨去給它喂食,興許它就活躍起來了。”
倀鬼已經打算好了,等洛之旬靠近老虎的時候,它便是拚著識海受損,也要控製住那頭老虎,讓它將洛之旬一口吃掉。
他甚至已經在識海蓄力,並將一部分魂力輸送到了虎大王識海中,讓它等待千鈞一發的良機。
偏偏,洛之旬並沒給它如願的機會。
不知想到了什麼,洛之旬惡劣地勾起嘴角。
“不錯,美食總是讓人興奮。不如,你去做個示範。”
話音未落,倀鬼所化的醫生便不由自主地走近了老虎的喂食區,替代了原先給它剪爪子的人的位置。
老虎之前接收到的命令便是吃掉下一個靠近它的人。
因此還未待倀鬼反應過來,老虎的血盆大口已經朝他張開了,他甚至沒來得及反抗,便被一口咬碎了頭顱。
倀鬼已滅,洛之旬被彈出輪椅上的軀體,依舊在後方凝視著自己。
而輪椅上的自己,對方才發生在自己麵前的血腥事件一無所覺。
洛之旬看到自己,便知道了這是自己對回憶,或者夢境。
但是,他嚐試過掐自己,用力睜眼等方式,就是無法醒來。
若無人發覺,他將被困死在這片夢境中。
被自己殺死,多可悲。
自己殺死了自己,自己還不知道,多可笑。
洛之旬蹲下身,埋頭於雙膝。四周的一切漸漸消失,老虎,動物園,街道,行走的路人,街邊的高樓,天上的白雲藍天,統統消散。
全世界,現在,隻剩下他。
兩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