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進了門，已有一位頗有些老態的男人立在一邊。沈三多看了他幾眼，穿著打扮不似一般下人。那人見了他們，邊轉身邊對他們道：“乖乖跟我走，跟你們說啊，進了這相府，可不比從前。日後在府裏，都給我長點心眼。”
    相府？沈三一呆。莫不是那權傾朝野的丞相葉忱恩的府邸？他們這是，被賣做奴仆了……
    “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心裏都有個分寸。做下人就要有個做下人的樣兒，勤快點兒麻溜點兒，都別偷懶。話不多說了，你看看你們這身，到了下房，自有人給你們發身衣裳，都把自己拾掇幹淨，免得主子們見了糟心。”
    那人話雖不重，但看那架勢卻不是好惹的。沈三默默跟著，眼睛卻滴溜溜轉著四下打量。隻見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亭台樓閣，池館水榭，映在青鬆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沈三盯著那些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不由覺得頭暈目眩。
    活了這十二年，除了在畫冊子上，沈三從未見過如此富麗堂皇的宅院。他心想，也許，在這相府當一輩子下人也挺好。
    中途又來了個女人，將女孩子都領走了，男人將他們三人帶到下房後便離開了。沈三等人進了下房，又有個男子給他們分發衣物，安排住處。
    “你們快些收拾幹淨後就出來，帶你們去見要服侍的主子。”男子吩咐道。帶他們拾掇完，男子便領著他們到了所精致小巧的院落。“這是蘅箐院，裏頭住著的就是你們日後服侍的主子。缺了兩個打掃院子的和一個貼身服侍的，被分到幹什麼就看你們自個兒運氣。”言畢，男子帶著他們進了院，敲了敲門：“小公子，人到了。”
    屋內傳來頗為稚嫩的聲音：“請進。”男子推開門，帶著沈三三人進去了。
    轉過屏風，幾個婢女端著茶盤侍立一邊，一麵容清秀的男孩坐在案幾前，好奇的打量著來人。沈三抬頭，看見那男子口中的小公子，眼睛不由得瞪成了銅鈴。
    “程大蛋？！”
    男子聞聲，皺著眉頭轉身剛想訓斥，卻被程大蛋打斷了：“沈……沈三？！”男子頓住了，他問道：“小公子……認識他？”
    程大蛋點了點頭：“他是我朋友。”男子沒再說些什麼，將來意告知於他，程大蛋便回道：“讓沈三……三跟……跟著我好……好了。”男子聽了，對沈三道：“好生服侍小公子。”便帶著另外兩人下去了。
    程大蛋忙拉著沈三坐下：“你……你們去……去……”沈三接道：“想問我們去了哪裏是吧？我們也被帶進來了，不過是被賣做奴仆了。我覺得這樣還挺好，不用種地了，還有人管吃管喝。”
    “可……可你不……不……想你……你爹娘嗎？”程大蛋拉著他的手，眼睛裏滿是疑惑。沈三聞言，鼻子一酸：“我……我爹娘不在了，我被大哥和嫂嫂趕了出來，無處可去。”程大蛋聽了，眼睛眨了眨，竟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沈三呆住了，他自己還沒來得及哭，程大蛋怎麼已經哭上了？？他拍了拍程大蛋的肩：“喂，你哭什麼？！”程大蛋抹了抹眼淚：“你……你好可憐……”
    沈三：…………
    “對了，那人為什麼喊你小公子？怎麼回事？”沈三擺弄著案幾上的茶具問道。程大蛋對此表示疑惑：“我……我也不知……知道。”
    沈三隻得問他：“那你是怎麼來的呢？”“我娘死……死的早，我還有……有……兩個哥……哥哥和一個……個妹妹。有一天，我師……師傅來……來我家，就是一個……道……道士，說……說我骨骼……骨骼清奇，是塊好……好料，要……要收……收……收我為徒，後來就……就把我帶到……到了那個小……小屋子裏，然後就……就遇到你……你了。後來……我……我就被……被帶到這……這……這裏了。”
    有隻黃色的蝴蝶扇著翅膀，從窗口飛了進來，在屋內翩翩繞了兩圈後落在了程大蛋的肩上。程大蛋歪著頭，看了蝴蝶一眼。
    “傻子，你被騙了！你還喊他師傅，真是……”沈三忿忿道：“你爹也是，不是什麼好東西！”
    程大蛋聽了噌地一下站起來，“我……我爹才……才不是……是壞人！”他肩上的蝴蝶一驚，飛了起來，又從窗子出去了。沈三見他動了氣，才發現自己說話過了頭，隻得道：“好嘛，是我不好，不是你爹壞，是那個道士壞。”程大蛋聽了，癟了癟嘴，方才坐了下來。等他坐下來看向肩頭的時候才發現，蝴蝶不見了。“啊呀……蝴……蝴蝶……”
    沈三指了指窗外：“飛走啦！”他看見程大蛋有些懊惱的神色，戳了戳他胳膊：“捉蝴蝶去不去。”程大蛋眼睛一亮：“好，好呀！”沈三拉著他的手站起來，其中一位站在一邊沉默許久的侍女開口了：“小公子，外頭有風，萬一著涼，還是別去了。”
    程大蛋對她笑道：“千……千卉，沒……沒事。”便跟著沈三出了屋。
    名叫千卉的侍女歎了口氣，真是可憐，一個藥人，生下來就是被人吞吃入腹的命，也不知有多少時日可活，能開心，便讓他開心點吧。如此想著，她吩咐另外兩個侍女：“你跟著他們出去看著點兒，別磕了碰了，你，去沏些熱茶來。”
    沈三與程大蛋一道，在院中並未瞧見蝴蝶，便出了院欲尋些好玩兒的去處，走了不遠，卻瞧見有人抬著頂軟轎從這邊過去，轎子經過時，有風掀起了側窗的紗簾，露出一張眉目含春的美人的臉。美人似乎注意到了他們的視線，轉臉望向他們，眼眸一亮，微微揚起了紅唇。
    直到軟轎過去，兩個孩子才回過神來。沈三也成了結巴：“好……好漂亮……”至於程大蛋，已經結巴到說不出話了。
    此時侍女才匆匆尋來：“小公子，外頭風大，還是回院吧。”沈三指了指那頂軟轎，問道：“姐姐，那是誰的轎子呀？”侍女蹙眉看了眼：“許是老爺今兒剛納的妾，從側門抬了進來。”
    “納……納的妾？好……好……好好看……”程大蛋眯著眼睛笑了。“紅萼樓出了名的舞姬，能不好看麼。”略有些輕蔑的語氣。侍女彎下腰來替程大蛋係上披風，帶著兩個孩子回了院。
    程大蛋不舍沈三，便將沈三留了下來，睡在他屋內。料峭春寒裏，能有個人相依偎取暖，是難得的幸事。
    夜深時分，一道淒厲的慘叫聲如匕首般刺破了濃黑的夜幕，不過須臾片刻，一切又湮滅無聲。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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