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過了十幾個小時，也或許就在一瞬間，蕭白斂恢複了意識。他的身軀因電梯的失控墜落而呈現出慘狀，即使他並未能親眼看見，那終結也是毫無意外地在預料中了。
    蕭白斂的意識清醒地接觸到一片廣袤的星雲一樣的海，波瀾裏遊浮著光羽。他的意識在這精神層次的天地裏還原出他已破碎的那具軀體的本貌，空落落地飄騰在世界的中央。蕭白斂試探著用手碰觸四周，碰觸自己的身體，卻發覺一切像是巨大的3D投影——包括他自己，觸手都是虛無的。
    到底死沒死呢？蕭白斂並不十分嚴肅地思考著這個問題，他是個很隨性的人，即便關乎自己生死的問題也並不怎樣看中。冥想之際，但見一隻雪白的光團忽然撥開星海，直楞楞地撲倒他的懷中。
    蕭白斂一驚。他連自己的身體都碰不著，胸前這隻目測為生物的白團子卻是實實在在地帶給他一種溫暖的毛茸茸的感覺。隨即，他的手指上傳來一點濕軟的感覺——白團子拿貓咪一樣的，細微的帶有倒刺的舌頭朝他手指舔了舔，然後在蕭白斂的懷裏打了個轉兒，調整方位露出一雙黑珍珠一樣的眼睛看著他。
    四目相對，不明生物道：“啾。”
    懷中的團子手感太好，蕭白斂忍不住多薅了幾把。他四下打量，確認這片空間裏唯二稍看起來算是活物的隻有自己和這個白球，就下意識把它揪起來問：“這就是人死後的去處？你又是什麼？”
    白毛團撲騰了幾下——蕭白斂才注意到它是有四肢的，隻是淹沒在長長的絨毛裏。
    “啾啾啾！我終於找到您了！啾啾！”毛團對蕭白斂很有些親近的心思，掙紮著抱住了他的肩膀，說什麼也不放開了。
    在夾帶著毛團“啾啾”聲的交談裏，蕭白斂了解到這隻白球是個名稱“古蘭督”的神獸，有創造世界與穿梭空間的能力，兩千三百三十三年前與其主人走散，之後一直在不同的空間之中漂泊穿越，終於在神力將要枯竭之時探查到地球世界2033年空間裏身具“主人”氣息的蕭白斂。
    因為太過興奮，在穿梭到蕭白斂身邊時古蘭督沒控製住神力，小幅度地扭曲了周圍的空間，直接導致蕭白斂死於電梯事故。兩人現處的星海即古蘭督用自己的精神模擬出的意識世界。
    古蘭督告訴蕭白斂，千萬年前他還有些沒有完成的事。在他已經不記得的前世，他將督促自己的任務交給了小白球。
    雖然是它的到來導致了“蕭白斂”這具身體的死亡，不過小白球並不覺得自己犯下什麼罪過。它向得知真相後皮笑肉不笑的蕭白斂挼挼自己的胸毛，啾裏啾氣地嚶嚶嚶幾聲，隨即從胸前的絨毛裏掏出一套長卷——攤開來幾乎和蕭白斂的身高一樣長度。
    小白球操控著卷軸漂浮在空中，跳到上麵低下頭幾乎是臉貼著仔細去看，那雙眼睛在卷軸上金色銘文的映照下更加水亮。蕭白斂一邊捏著古蘭督的屁股一邊也去看，卻連一個字也認不著。
    小毛球很興奮地嘟嘟囔囔著什麼，蕭白斂聽見大概是在自言自語些“找到主人啦！”“完成任務”的話。他看著渾圓的毛球，忽然惡趣味地一笑。
    “古蘭督，有一點我想要先和你說清楚。”
    “啾？”
    “你主人布置下的任務，我並沒有義務完成。你先不要急著反駁，”蕭白斂”這輩子就是個普通人，沒有野心也沒什麼別的想要的。我並沒有你說的那一切記憶，隻作為我而存在，不是誰生命的延續，不是你的主人，說到底也與你無關。”
    “啾……”古蘭督都要被他說哭了，黑色大眼珠子漫出霧氣，打濕了周圍一圈毛毛。
    欺負萌物讓蕭白斂極大地得到滿足，他補充道：“我既然已經死了，那魂飛魄散也好，再有輪回也好。對我而言，隻有今生才是自己。轉世怎樣，前世怎樣，都是不相幹的事了。你才來地球上，有個教派信前世今生因果循環的，我不畏懼也不信，人死如燈滅而已。”
    古蘭督靜默了很久，再張口說話，聲音竟然完全不同。
    他說：“你要畢生畢世來求索我。”
    這句話被用成年男子的低沉嗓音說出口，霎時間攝住了蕭白斂的魂魄。那聲音透出種醇醇道來的韻味，像將世界萬物包容在內。金玉擊鳴和鬆浪，獸鳥奔飛及古水遠山——那十個字竟臻至了一種完美的氣韻。
    “我……”蕭白斂怔住了。小白球隻嚴肅地說了這句話又恢複了小奶音，打著哭嗝滾到他懷裏絮絮叨叨：“……說，你不要……不要做的話就嗝，就讓你聽……”
    蕭白斂回過神來，玩味地露出一個笑容。
    “那……那你現在願意做……做主人……當我的主人了麼？”古蘭督拿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藏在絨毛裏的小短手抖了抖長卷軸。
    “做你主人，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