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拾荒
    我在這顆星球上的編號是23號，我沒有名字，工作是撿破爛。
    幸運的是，據我所知在這顆星球上還剩下的人都沒有名字，他們都傳承著編號，而且工作都是撿破爛。
    不過，這些都是我很久以前聽我的祖父說的了，祖父死了以後我再也沒遇到過像我一樣用兩條腿走路的生物，不，或者說我從那以後再也沒遇到過由有機質組成的什麼東西，而且在這顆星球上見到的最多的顏色是土黃色，金屬銀色，灰黑色和鐵鏽的紅棕色。
    總之，我的這個區域可以說是單調無比，也許跟其他的一樣，不過別的地方我也沒去過。
    我的“窩”就是我住的地方，據說很久以前這裏曾經是個很繁華的地方，隻不過後來拓文明開始以後，科技高速發展，人們道德水平下降，發起了大大小小的戰爭。而我這兒就是戰場之一，人們用鋼鐵和火焰作戰；再往後，人們掌握了激光技術；再往後，離子和反應堆以及序列技術被創造；再往後…
    人類總能使用自己發明的東西毀滅自己。過了幾個“再往後”以後，這裏失去了利用價值，連成為戰場的資格也失去了。高樓化為廢墟，平房夷為平地，人們紛紛離開了這裏，又在這個惡劣到神都會為此感到憐憫的地方建造了監獄，常人無法承受的苦痛仿佛罪犯就能承受，人們這麼做來得十分心安理得。
    塔文明以後，監獄也沒了，這裏徹底被荒廢，失去了一切利用價值的垃圾地方變成了垃圾場。
    父親在我心中永遠隻是一個符號一樣的存在，就像文字或者遠古人民的圖騰一樣，我沒法準確認識他是個什麼意義的存在。而母親，她我倒是見過，隻不過，是我記事之後的最後一麵，那一天，我跟祖父親眼看到她跟那些人們一起登上巨大的母艦向我們招手，從那之後，除了依稀記得的模糊人形以外，她也變成了一個符號。而祖父和我，則守在這個垃圾堆裏。
    安文明末期，人們乘坐大大小小的飛船離開了這裏，在這樣一個被人們丟棄的星球裏留下了一群被丟棄的人們。
    他們叫我們拾荒者，因為我們的工作是撿破爛。
    祖父曾經告訴我說，這是一個十分艱巨的使命，隻有年老可靠的人才有資格執行這項工作，因為他們在極端環境下也可以生存下去。
    我當然知道這是祖父自我寬慰的一種心理暗示，不過讓我搞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說好的留下年老閱曆深的艱巨任務卻留下了我來跟他們一起執行？
    我今年不過127歲，自邁古錫文明以後人們的壽命普遍在800歲以上，而我被母親放棄時才5歲…
    也許是因為她覺得我是個累贅吧…即使有什麼難言之隱我也沒辦法探求真相，畢竟那麼多年過去了，而且，就算知道了真相那又如何？都不重要了。
    祖父後來又說：“不要責怪離開的人們，他們隻是去做我們沒辦法做到的事去了。”對此我深表懷疑，因為我不明白究竟有什麼事是那些經驗老成，年老可靠的人做不到的。再說了，這個星球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也都是拜那些離開的人們所賜。
    這個垃圾場裏的資源可供12000個像我一樣用兩條腿走路的人類使用到1200歲，可見這兒的垃圾儲量之豐，而且據我所知，這顆星球上至少有126個像我這裏這麼大的垃圾場，有的甚至比我這裏還大。
    我的窩就蓋在這座巨大的寶庫中間，很久以前這裏是一座倉庫。表麵被我用合金包裹之後可以輕鬆抵禦是不是來的強酸雨；大門就是以前的大門，被我鍍銅然後消磁處理後可以防止電離場擾亂我的生物電場，不過，在這種條件下生存了一百多年的我早就對這個免疫。由於這裏不可能存在生物，因此不用防小偷偷竊我的東西，所以我的大門時常不關，隻有我在做實驗或者研究的時候才會偶爾關上。
    我的生活可以說是單調無比，在這顆棄星上沒有晝夜交替，天空永遠是土黃色和大地連接，跟遠古時代人們在火星拍到的荒涼景象有的一拚。溫度永遠恒定在23℃，而溫差則永遠保持在2~3℃的區間內。除了我的電吹風和風動機以外沒有別的什麼自然風，這裏隻有我，所以除了電離和磁場特有的蜂鳴聲以外別的什麼聲音也沒有。在這裏，廢棄金屬製品和一些殘次品以及老舊機械設備組成了一座又一座小山。
    安文明末期的人們才不會使用如此落後的老舊機器，他們追求高品質生活，所以我用來吃飯喝水的反物質轉化水槽和零食機都是舊款式但實際上很新，祖父從垃圾堆裏把它們撿回來的時候推測這些機器隻用了不超過三次。
    其實在邁古錫文明以後，隨著人們壽命越來越長，科技產品更新換代的速度也隨之加快，各種新式產品層出不窮，富人不再愛古董，他們秉承著執政官萊斯特拉的指示，即向前看，因此他們追求時尚和高質量生活，於是垃圾越來越多。事實上，所謂垃圾，不過是人們不再想用的東西罷了，於那些被丟棄的東西們本身而言並沒有什麼問題。不明白人們是出於什麼心理，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總有人喜歡買一些自己不用的東西或者根本派不上用場的東西當擺設，它們不一定比花瓶好看，所以很快就會看膩，等看膩以後或者別人說這些東西過時了之後隨意往垃圾場裏一丟，從來不必考慮丟掉這些東西所造成的後果以及回收並分解這些東西有多麻煩。清道夫們每天連軸轉，往返簽單按按鈕，指揮機器回收分解垃圾。這一定是個壯觀的大場麵，隻可惜我是沒那個福分見識到。
    我了解這些來源於看光譜。每天工作之餘，無所事事漫步在我的垃圾場中，偶爾幸運的話可能會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撿到某個年代的光譜。這些算不上先進的激光刻錄文化載體可以保存直到地球徹底毀滅的那天。不過，這些東西很稀少，因為大多數資料都被帶走，跟那些人們一起去尋找未來的可能性去了，因此，任何一本光譜的尋得都是幸運。雖然不知道裏麵記載的什麼，但有比沒有強。我的理想之一就是在這顆星球上建立一座光譜閱覽室，盡管可能到死隻有我一個人在這兒，但我希望以後如果這個小房子有幸被人發現時能有人同時發現並且感慨：啊，原來這顆星球上還有一個叫23號的家夥，他在人們走了後仍然在這顆星球上活了下來，還活了這麼久。
    我在小時候，祖父曾告訴過我說，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們傳遞信息的媒介是一種名為“紙”的東西。我不知道紙是什麼，祖父便解釋說是一種用樹木纖維做成的一種有機合成材料，上麵可以書寫文字。於是我又問樹是什麼，祖父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交代說他也沒見過，在他那個時代隻有全息投影的綠化衛士，空氣的平衡純靠調節機。所見最多的生物是人類和少數的貓和狗，而貓和狗是隻有富人才養得起的珍稀動物，那是身份的象征，因為擁有那種生物的人絕對有能買下幾個動物園的能力，不過搞笑的是，動物園裏麵主角並不是動物而是人類。而書中所記載的什麼虎啦狼啦豹啦之類的凶猛動物隻能通過一些遠古化石依稀辨認得出來，如果沒有那些化石流傳下來，真讓人懷疑那些是不是遠古人民見到一些凶猛的貓，狗之類的動物而產生的臆想，亦或是連見都沒見過純靠想象產生的圖騰化的貓和狗。
    圖騰應該是一種符號化的東西，天曉得那種東西除了好看有什麼用，即使被標記，人們依然有所不同，仍舊各行其是，所謂信仰，不過是他們進行道德綁架的理由罷了。
    祖父去世前給我留下了一本古書，用某種未知技術保存了很久，那本書應該是遠古人民用來記載這顆星球以前的樣子的，很厚，其中也有關於某些動物的記載，看來很新奇。我也是從那次才真正見識到“紙”這種東西，摸起來並不是很光滑但是很柔軟，有種溫暖的觸感，上麵的圖案不知是用什麼工藝錄入的，上麵記載很久很久以前這顆星球上其實還存在著名為“海”的東西，那時我還尚小不懂事，一聽到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藍色的水，感到很新奇，於是便問祖父海是什麼，他告訴我說是一種巨大的湖泊，我沒見過湖泊，於是又問他湖泊是什麼，祖父再度陷入沉默，搖了搖頭，他說他也不知道但是推測應該是某種巨大的池塘。
    池塘我自然是見過的，不過裏麵的水是透明的或者棕紅色，並不是藍色。
    我無意中拾到過一本光譜，是很老舊的全息光譜。打開以後我周圍出現了微妙變化，天空變成了海一樣的藍色，地麵上被綠色的有機質生物給覆蓋，形成一座又一座小山，而且上麵沒有一丁點兒垃圾。每座山上都建有非常古老的雷達和信號傳接陣列，而半山腰則是一個又一個“窩”，和我的窩不一樣，那些小建築物是圓錐形的，而且並不是由金屬組成的。窩前有一大堆黑色的灰燼被用石頭圍成的看起來像是超古代文明所記載的魔法陣一樣的東西，不一會兒，從窩裏走出來一個跟我一樣用兩條腿走路的生物。
    我激動萬分，因為我再次見到了人類。
    那個人類衣著十分樸素，一臉慵懶相地撿起兩塊石頭，然後從灰燼中找出一根黑色長條狀的東西，用力將石頭相互擊打，過了一會兒竟生起了火焰。隨後他又從窩中扛出一堆白色看起來奇形怪狀的長條往火中一丟，火勢逐漸加大。
    我呆立在原地，那個人坐在綠色覆蓋的原野上，仰望天空，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光譜播放結束，從浮空狀態解除後掉在地上。我撿起來以後裝進了收納箱裏，然後爬上一處垃圾堆向遠處眺望。
    除了一望無際的灰黃色，銀色以外，什麼都沒有。
    我又看向天空，像那個人類一樣。
    一望無際的與大地一樣的灰黃，並不是藍色。
    那個大概是給孩子們看的幻想故事吧…那個故事裏的世界那麼美好，一個孤獨的人類擁有著一個生機盎然的，還有無限種可能的美麗星球。
    也許，隻有那種星球才會存在“海”這種東西，那跟天空的顏色一樣的巨大的藍色水池，美如夢幻的景色。
    那個世界也許還會有別的人類，不然那些通訊設備是建造來幹嘛的呢？這是我不由得想起在此之前，我曾撿到的另一本光譜，貌似在某些地方呈現出驚人的相似性，而在那個光譜裏，人類是住在一個巨大的石頭洞中，那塊巨大的石頭差不多有一座垃圾堆那麼高。
    如果同一個場景以不同角度的話…等等！難道，那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我欣喜若狂地向我的窩的方向奔去，跑著跑著，忘記了腳下的危險，突然，腳下放空。
    那裏是一個池塘，就是我所說的棕紅色水池，上麵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金屬板，我並未注意到這潛在的危險而一腳踩了下去。由於常年的酸雨累積，那個池塘變成了血紅色，還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酸性煙霧腐蝕了金屬板的底部，本來就薄的金屬板承受不了一個人的重量。我依稀記得那個區域曾是核廢料處理區域，極有可能是底層的反應堆金屬外殼被前些天下的酸雨腐蝕之後，核能加熱了酸性液體，形成了這樣的“血池”。
    炙熱蔓延全身，我起初還在掙紮著想往上，但後來就放棄了，因為這個水池根本沒有底部，周圍也沒有可以抓住的地方，而且，以目前身體受損狀況來看，即使我僥幸逃了出去，也活不長了。
    今日我注定命喪於此。
    眼前的一切逐漸模糊變暗，四下裏變得安靜得出奇，金屬的蜂鳴聲也不見了，取而代之是風聲還有不知名的音樂聲，一陣微量的觸感撫摸著我。
    我睜開眼睛，眼前已經不是我那個被廢棄的世界，一個人類走向我。
    他說：
    “你好，歡迎，來到第0區。這裏是新世界。”
    他微微一笑。
    “你，安全了。”
    他居然和光譜中生火的人長的一模一樣！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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