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與老夫人沒聊多久，外頭就有人跑了進來，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那是老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小勺。
    小勺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手裏捧著一封信：“老夫人，夫人，這是剛剛外麵有人送來的信，說是宮裏的明太妃娘娘讓人捎送過來的。”
    陸長安眼前一亮。
    明太妃，是先帝的妃子。
    年輕時，明太妃隻是東宮後院裏頭的一個良弟，陸家擁護太子登基後，陸良弟成了宮裏的明妃娘娘，生下一個女兒靖康公主。如今先帝逝去，新帝登基，她因為先帝誕下子嗣有功，被冊封明皇太妃，但大家都喜叫她明太妃。
    明太妃是陸長安的小姑婆。
    小姑婆很喜歡他，時不時地會給他送一些宮裏頭的好東西出來。
    陸老夫人和宋氏看著信件，也是一臉焦急的樣子。
    宋氏等不得，立刻起身去將信件拿了過來，直接拆開看了起來。
    看完後，老夫人也在鄭重其事地看著她。
    宋氏看完後，大聲地哭了起來。
    老夫人也不想問她了，直接讓小勺將信件拿了過來，自己看。
    看完後，老夫人重重地歎了口氣，“求仁得仁，沒什麼可怨的。生即是生，死即是死！他既然做了這樣的選擇，那也是他的命數。”
    “母親，我，可是……可是，可是他怎麼就不想想，家裏還有我，還有他未長大成親的孩子？他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們該怎麼辦啦？”
    老夫人閉了閉眼，藏住了眼中的疼惜和痛苦，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的冷靜。
    “你是世子夫人，莫不是他不在了，你就不打算管著這個家，養著這些孩子？更何況，我和老爺，還沒死呢！這個家，不會亂！”
    宋氏突然不哭了。
    她愣愣地看著老夫人，想到信件上的內容，尷尬地低下頭，避開老夫人的視線，不再言語。
    陸敬文為何會中毒？
    那是因為，他替皇上試了菜。那菜原本已經到了皇上口中，卻被陸敬文從皇上手裏搶了回來，自己吃下，之後就倒下了，太醫說中了毒。
    陸敬文擔任禮部侍郎一職已有十三年。
    前尚書年紀大了，日日纏綿病榻，皇上已經批準了尚書辭官回鄉養老。
    人人都在盯著空出來的禮部尚書的位子。
    陸敬文十八歲考中探花郎，從小小的翰林院編修一路走到禮部侍郎這個職位，隻花了七年時間。
    之後，就一直在這個位置上待著了。
    原本這一次禮部尚書致仕，他履曆足夠，又有本事，得皇上信重，是最應該成為禮部尚書的人。
    奈何，因為陸家老爺子，如今還在擔任戶部尚書一職，他就與尚書一職無緣。
    原就是皇上見陸敬文有本事，不忍將他外放，於是放在了禮部侍郎的位置上，好歹還低了老爺子一級，就算父子同堂，也勉強合理。
    但陸敬文若是成了禮部尚書，與陸老爺子職位品級相稱，那該如何是好？
    所以，即便陸敬文的本領大，皇上也不可能錯開陸老爺子，讓陸敬文站在與陸老爺子同品級的位置上。
    唯一的辦法，就是陸老爺子辭官或者升官，否則陸敬文永遠升不上去。
    但陸老爺子並沒有辭官的想法，雖說他已經六十好幾的歲數了，但本事也不差的，並且他已經在戶部站穩腳跟，隻要再往前一步，他還能繼續升任內閣，再進一品，但這個再進一品，還需要等好幾年，禮部尚書一職可不能等幾年再等陸敬文坐上去，陸敬文也不想錯過這一次晉升的機會，父子兩人，就這樣僵持不下。
    而在太後壽辰宴上，陸敬文得知有人在皇上的飯菜裏下毒，他冒著被毒死的危險，替皇上吃了這口有毒的菜，救駕有功，也表明了他的決心，寧死不屈。
    有這一層救命之恩，皇上也是糾結，兩個都是對朝堂有用的人才，這個不想放棄，那個也不想丟了，但父子同堂相職確實不像話，那最終就隻能陸老爺子退位讓賢了。
    隻要陸敬文能活下來。
    所以，陸老夫人說，他求仁得仁，若是為此而死，也是他所求的，怨不得誰。
    “母親，相公他……我不管他官職做的有多大，我隻想讓他好好活著。”
    老夫人有些疲憊地道：“他若是隻想好好活著，便不會一直高升。這是他所求，有所求必有所失，想升上去，風險肯定有的，一切看天意吧！若他能活著回來，自然一切安好，若是……你也早做準備。”
    宋氏眼眶又紅了。
    這一次卻沒有哭。
    她知道，這是陸敬文的選擇。相公一直是有野心的人，同樣的，老爺子也是有野心的人，兩個有野心的人湊在一塊，以前還能父慈子孝，但是在這一次，他們必須有一個放棄自己的前程，才能恢複以往的和睦。
    誰能想到，父子兩人就在這官場上鬥上了？
    原本陸家父子在官場上混的如魚得水，又得皇上信重，誰不羨慕？
    雖說他們曾經是鹽商出身，遭人鄙薄輕慢，可自從老爺子娶了白鯨書院院長之女後，陸家慢慢就改變了，眾人也不敢再說那些什麼鄙薄輕慢的話。
    陸家，前有明太妃，以及明太妃的女兒，靖康長公主這樣的背景，老爺子又有白鯨書院這樣的嶽家。後陸敬文這個文安伯世子有位鎮國公府出身的妻子，陸明德陸敬文父子二人均為有能之輩，在皇室中，也沒有需要爭權奪利的皇子血脈，因此皇上不會對他們起疑心。
    可以說，陸家現在勢頭正足，蒸蒸日上，在京城中，可是各世家爭相結交、各皇子明爭暗鬥想拉攏的對象，最好是能聯姻的那種。
    偏偏這時候，就撞上了。
    “行了，你下去吧！”陸老夫人疲憊地道：“安安留下來陪著祖母。”
    “嗯，我陪著祖母。”
    宋氏看了一眼陸長安和陸老夫人，低頭道：“是，母親。”接著捂著臉出去。
    她並非無知的婦人，甚至已經猜到了相公在裏頭的用意：他這是在用自己的命，逼著老爺子致仕讓位。
    宋氏想，這一次他若能平安歸來，老爺子應該會放棄的尚書的位子，安安心心做他的文安伯。
    畢竟，總不能真的跟自己的兒子磕個你死我活不是？
    可若是不能回來，該怎麼辦？
    “相公，為了你的前程，你可以放棄我和你的孩子嗎？”宋氏心裏是難過的。
    好在她有三個孩子，陸長榮，陸長勝，陸長安……這些都可以成為她未來的依靠，但宋氏心裏還是難受。沒有相公的家，終究是不圓滿的。陸長安還那麼小，怎麼能在這時候沒了爹呢？
    相公，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
    “安安，你都聽到了嗎？”
    陸長安抬起頭，不解地看著老夫人，點頭道：“祖母，我都聽到了。”
    “那你有什麼想法？”
    陸長安低著頭，說：“我不知道，但是，祖母你放心，我會好好孝敬你和祖父的。”
    陸長安雖然聽不太懂兩人說的話，但卻能從老夫人眼中看到隱藏的怒氣，以及母親的尷尬避讓。
    他想，應該是母親做了讓祖母生氣的事，或者是爹爹做了讓祖母生氣的事，總之身為爹娘的孩子，不能說爹娘的不是，那就好好安慰祖母和祖父了。
    “安安真是個好孩子，我想你祖父他現在，應該在書房寫辭呈吧！”
    “辭呈？”
    “意思就是，你祖父以後就一直在家裏陪著我們，哪兒也不去了。”
    陸長安驚喜道：“真的嗎？”
    “那是自然。”
    “那，那爹爹呢？他什麼時候回來？他是不是出事了？”
    陸老夫人摸了摸陸長安的腦袋，歎息一聲說：“不急，你爹爹他，過幾天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