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雷 第三章 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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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之前……
——九天九殿,自有雲園連接環繞——
自從無射來了之後,月欽就讓自己和他一起長大了。
大家都看得出來,月欽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在龍族的孩子還應該在父母的庇護中的年歲,月欽就經常自己管自己了。
雖說以前某位不太稱職的天帝陛下就不怎麼懂得帶孩子,可是他現在還不是天天把無射帶在身邊,給仙子們的感覺就是突然冷落了月欽。
即便是天上人間,流言這類東西還是存在的。
於是乎,就有了無射其實是天帝陛下在人間的私生子這樣的說法就出現了。
“就算無射是陛下的私生子,月欽殿下不還是陛下的嫡子嗎?那可是未來的天帝陛下啊……”
“小聲點!月欽殿下是不怎麼在意,但誰聽到這種話都不會高興吧……”
月欽聽到了,也當作沒聽到。
父王的事情,有誰會比他更清楚呢。
他隻是不懂。
真的不懂,而且不知道該怎麼做。
所以就隻能一個人想。
身邊來來去去的仙子們,近來投向他的目光更多了點關愛和憐惜。
“我說,天帝陛下還是很重視月欽殿下的吧。”
“怎麼說?”
“你不記得了嗎?月欽殿下不是剛剛有了正式的封號了嗎?”
是啊,月欽是天帝嫡子,盡管年齡尚幼,可是已經有了天帝陛下的正式授封。
龍神的封號一出,就意味著這孩子的地位定了。
父王他,究竟在想什麼呢?
月欽不是感覺不出來,自己向來被仙子們議論紛紛的“天帝陛下”正在瞞著自己進行一些事。
肯定是什麼有問題的事,要不然,他不會寧願帶著無射也不帶著他。
想到父王現在經常露出來的表情,月欽就皺起了眉。
“殿下和天帝陛下還真是像呢。”輕輕的笑語從雲遮霧繞的庭院裏傳出來。
是一個很溫雅,也很平和的聲音,即沒有帶著仙子們常有的恭敬,也沒有不是天庭成員帶著的怪調。
就像在對一位朋友說話。
月欽在還沒有看到那是誰之前就對他有了莫名的好感。
第一次能聽到一個對等的聲音,對月欽來說很是好奇。
霧氣中走出來的是一位淡雅的神靈,淺青色的衣衫有種隨時會飄蕩起來的感覺,身形很高,黑色的長發隨意紮在腦後,當那發絲被風吹得飄起來變薄的時候,在光下就會顯出一線淺碧,他的眼瞳也是一種深深的碧色,略微轉動的時候就像是微風吹過的清澈深潭水麵激起的漣漪蕩漾開來。和尚年幼的月欽所擁有的,不分性別的純粹美麗不同,他屬於那種相當文雅,相當秀氣的男子的容顏。
在看到的第一眼,就能聯想到春日的輕輕暖風,淺淺微波。
他的唇角,掛著一種淡淡的溫雅笑容,對著比他矮上好多的月欽輕輕施禮。
“見過月欽殿下,在下風神飛廉。”
“飛廉?”月欽銀亮的眼睛亮了起來,“是風伯飛廉對嗎?”
風伯雨師,是除了龍族之外可以掌管風雨的神靈,對他們,月欽久聞其名。
開始還有些猶豫,飛廉輕輕地,把手搭到了月欽頭上,在天帝嫡子的好奇當中慢慢地揉了揉。
“月欽殿下還是個孩子呢。”飛廉的笑容裏多了點寵溺。
“啊?”月欽不太明白,這個舉動和他還是個孩子有什麼聯係,“那個……是什麼意思呢?”
飛廉的笑容加深了,“那個意思就是我把殿下看作是我弟弟了。”
“弟弟?”無射也說過,他是弟弟還著。
他的實際年齡是比無射大,可是應該是比飛廉小。
當飛廉的弟弟,該是名正言順了。
月欽也笑起來,“都是弟弟了,怎麼還叫殿下呢?”
飛廉的笑容在這句話前還是習慣的話,在這句話後就是從內裏發出來的了。
“飛廉明白了。”
月欽殿下……
天帝親封的應天龍神……
月欽……
……
千歲之後……
《碧落傳·司天曆》有雲:
“琉漓,字羽之,自幼入術門,其師玄閣仙子贈其另名白羽。”
山路,馬車,還有車上的趕路人。
琉漓沒有告訴別人的是,他之所以提前一天出發是為了和他師傅的相約。心魔離開之後他又重新給他師傅寫了信,這次他這位向來行蹤不明的師傅居然回信迅速,立刻就給了相約的地點和時間,用的還是一種特殊的飛書術,嚇了琉漓一大跳,原先在師門中的約定是萬一出現緊急狀況就用這種飛書來報訊求援,害得琉漓還以為師傅出了什麼意外,打開信一看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原來就是見麵啊。
不過,要是是這樣的信,這樣的語氣,那就是說……
師傅啊……心魔不給我添亂你來給我添亂啊。
把巡天禮的行程和師傅的安排前前後後看了一下,琉漓就決定把在路上的時間挪出一天來專門去和他師傅碰麵。
從濟州出發,到泛西江城的路上正好可以達成兩個目的。
這一路上,琉節和麗雲都很安靜地待在馬車裏,山野間反而沒有那麼熱,這讓琉漓寬心不少。
沿途他們帶了足夠的糧食和水,不像宮裏和官府準備的那樣精致,是琉漓從集市上買的,尋常百姓都吃,他們沒有理由特別。
琉節第一口的時候不是很習慣,看看身邊出生民間的小姐姐麗雲吃的那叫一個香也搶時間似地大口咽,還讓麗雲誤會他餓壞了呢。
事先有找過熟悉地形的官員問過,在這一路上隻要按照精確一點的時辰計算,就能在天黑前找到借宿的地方,但有一晚,趕路的時間再怎麼算也隻能露宿野外。巡天禮的時候,有嚴格的路線規定,皇家的人又不喜驚擾百姓,露宿野外的時間差不多占了一半,那種露宿是帶著儀仗隊,就和軍隊宿營一樣,皇家的豪華馬車能給搭乘的人提供最好的住宿條件。
這輛破馬車就不一樣了。沒有錦緞的被子也沒有精巧的各種用品,麗雲還好,本來在家的時候就過慣了普通人家的生活,琉漓早先和師傅住在宮外什麼都得自己做,條件一旦改變就一點也看不出他原來出生皇家。
最初有不適應的,就是琉節了。
小孩子適應力強,琉漓看到自家五弟很快的吃得香,睡得也香,不禁露出了微笑。
“太子……”麗雲揉揉越來越酸澀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琉漓進車廂條件反射性地站了起來。
“沒事。你睡吧。”琉漓看看琉節,示意她也趕快睡覺。
“嗯……”睡意上湧的麗雲應了一聲,差不多是立刻就小聲地打起呼嚕了。
琉漓差點笑出聲來。
這兩個,還都是小孩子。
這樣想著的琉漓忘了,自己也還是別人眼裏的孩子。
他放下了門簾,坐到了前座上,他們三個人總要有一個守夜的,兩個都睡了,他當然不能睡。
晚上的路邊,叢林裏不時有一些動物走動,琉漓走下馬車,邊上就有足夠的木柴,點一堆小火到天亮應該還夠。
明天見了師傅他們就和儀仗隊會合了,隻要過了一晚上和明天白天就沒有問題了。
晚上的野外,就算是在這種天氣,太陽落山後還是比較寒冷的,琉漓給琉節添置了足夠的衣物,卻選擇性遺忘地忘記了給自己也置辦一身,這個時候冷到了再想起來,荒郊野外的哪裏去找,就在火堆邊上將就了。
火堆一點,對那些夜晚出沒的野獸也有震懾力,琉漓有自信能夠保護好他們三個人的安全,不過能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天氣冷得讓他關節有些發澀。
這天晚上的月亮,接近滿月,雲彩隻有淡淡的幾絲,絲毫遮擋不住月光把大地染成一片銀色。或許是因為火堆的關係,方才還在周圍發出一點聲音的動物們都遠遠離開了,周圍安靜極了,這裏好幾天沒有下雨了,地麵很幹燥,琉漓太子也沒有找什麼東西鋪一下,就直接坐在了地上。
好像……有點困了……
眼裏的篝火舞動著影子,四周的黑暗與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寂然的夜,讓琉漓有一種不屬於的感覺。
照列帝的說法,平時太愛操勞,空的時候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就容易胡思亂想。
他對誰也沒有說過,自己感到腳踏在地麵上是那麼地不真實,每天清晨一張開眼睛,晃動的不是熟悉的宮殿,而是另一個不知名的地方的影子。
簡直就好像,他的世界還有另外一個樣子。
琉漓搖了搖頭,試圖把困意趕走。
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地上已經有了少數的落葉,那種樹葉被碾壓的細微聲音透露出有什麼正在靠近。
緩緩地,平穩的聲音,讓琉漓判斷出那是一個人。
他坐在地上沒有動。
對麵的黑暗中,逐漸浮現出身影。
淡青色的衣衫,黑色的發和深碧色的瞳,柔和的氣質,很文氣的一個年輕人。
他看到席地而坐看過來的琉漓,還看見了停在那邊的馬車。
年輕人的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迷路了,看見火光……”
深更半夜獨身一人在大路邊上迷路了。
琉漓對他露出了微笑,“無妨,一起坐吧。”
靠近山林的地方,當然是有篝火比較安全。
年輕人看來也被這裏的夜晚凍到了,不客氣地坐到琉漓身邊搓著手。
“深夜趕路,看來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了。”琉漓試探著問。
“是啊。”年輕人哈哈自己有點僵硬的手指,這讓琉漓很是詫異,天氣有點寒冷,可還沒有到能把人的手指凍青的地步吧。
“受人之托,不抓緊可不行。”活動活動雙手,滿意地看到手指恢複了靈活。
“受人之托……”不知道為什麼,琉漓聽到這話就隱約出動了心弦。
“嗯。我看看……”他看了看琉漓,然後從懷裏拿出了一個錦囊,“這是交給你的。”
琉漓愣住了,交給他的?
“你是白羽吧。”年輕人慢慢地說,“你師傅托我帶給你的。”
呃……
琉漓在年輕人揶揄的目光下迅速轉開了視線。
很難得的,琉漓掩飾性地咳嗽著。
他那個師傅,真的是以給他意外為人生樂趣。
和他計較,那他十多年前就得被氣死。
他從年輕人手裏接過了錦囊,“麻煩公子真是過意不去……”
“沒關係。自家兄弟。”
“啊?”這下,琉漓的眼睛和嘴巴都張大了。
年輕人笑得愈發燦爛,“我姓琉,單名一個巽字,比你年長的話應該就算是琉漓殿下的兄長了。”
琉巽……
列帝傳說中常年留在宮外的兒子。
琉漓說不出話來。
一夜無眠啊……
麗雲早上醒來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很陌生的聲音在說。
“醒了?快來吃早飯。”
小女孩的眼珠子瞪大了,“你、你、你、你誰啊?太……”
叫錯了!她返手掩住自己的嘴。
琉巽回身從馬車的窗戶邊走開,“你的太子正在幫你們做早飯呢。”
馬車裏“咚”的一聲,麗雲大概是撞上了什麼東西,撞得還不輕,馬車都晃動了一下。
這一晃動,琉節也醒了。
“什麼事?”小皇子搖著一頭的“雞窩”發型爬了起來。
“沒事……沒事……”麗雲嘟囔著,一把把小皇子拉過來幫他整理,“我們還是快點出去吧。”
這個人難道是太子殿下帶來的侍衛,不像啊?看起來像個讀書人,挺文氣的……
睡在馬車裏很幸福地熟睡了一個晚上的兩個還處於孩子範圍的小家夥弄妥了自己下了馬車的時候,琉漓正好把大鍋裏的魚湯做好。
火堆,木架,大鍋,魚湯……
“好香啊!”
琉節和麗雲同時歡呼起來,昨天啃的都是幹糧,還沒吃過熱的東西呢。
孩子就是孩子,在一定的範圍裏,他們認定了在琉漓身邊什麼樣的事都能發生,對這些東西的來曆一點也沒有提問。
在後來,當琉遠一再問起這天晚上的經曆和那些突然冒出來的東西時,琉節表情貌似抽動著回答了他一句,“這是秘密,你不知道的話比較幸福。”
琉節想起來,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從那個夜晚之後開始的。
琉漓的神情,在那天早上很奇怪。
他不時地去看琉巽一眼,自己不覺得,可是就連琉節和麗雲都看出來了。
“有什麼事嗎?”琉巽問他。
琉漓搖頭。
琉巽堅持要自己介紹自己,所以琉漓並沒有告訴琉節和麗雲他的名字和身份。
“三哥,他是誰啊?”琉節都往自己肚子裏灌了三大碗魚湯了,又盛了一大碗,邊喝的間隙邊問。
琉漓看看琉巽,坐在那裏沒有說話。
琉節和麗雲都知道琉漓完全不碰肉和魚,奇怪的是琉巽好像對此也很習慣。
琉巽坐到琉節邊上,摸摸眼睛努力往上瞟著看他的小皇子的腦袋,說出了讓人很震驚,語氣很平常的話。
“我是琉巽,你得叫我二哥。”
嗤——
琉節嘴裏的魚湯全數奉送給了大地。
麗雲比他好一些,在被深深震撼到的時候她的魚湯正端在手裏,她就和昨晚的琉漓一樣,張大了嘴巴不知道怎麼閉上。
看到他們的反應,琉漓總算得到了點安慰,他昨晚的反應還不算過分。
這麼想著的琉漓,很不自覺地用雙手捧住了臉頰。
琉巽眼角的光一瞄,笑意更深。
說馬車裏是兩個小孩子的琉漓自己也沒有脫離那個範圍吧。
到底,琉巽沒有成為他們的二哥,原因很簡單,列帝怎麼也不承認他早年驅逐出去的琉念是他的長子,既然琉巽從民間出現了,他就硬是宣布他是皇長子,結果,所有的皇子包括琉漓太子在內都稱呼他大哥,而在列帝看不見的時候碰上琉念叫念大哥。這件事讓南秦的百姓當作了笑話講,讓北琉的人感到了胸悶。
師傅的信已經收到,他們也就沒有必要比儀仗隊先行一步了,他們的馬車就停在了路邊,等著比他們晚一天的巡天禮隊來就行了。
期間,琉漓嚴肅地囑咐五皇子和麗雲不能泄露在以後的路上會和他們一起走的琉巽的身份,隻說他是他們的特別侍衛。
就這樣,化名為源靜巽的琉巽就跟他們一起啟程了。
“那個……二哥……”琉漓叫得很有些不習慣。
“怎麼了?”琉巽的態度一直是那麼隨和,他的身上就是有一種讓人很舒服,很願意靠近的氣息。
“我師傅是在哪裏碰到你的?”事關師門,琉漓認為還是有問清楚地必要的。
“在雪山上。”琉巽這麼告訴他,“他說他算到我今天會上雪山,也算到我和你的關係和我們的見麵,所以就托我把東西帶給你。”
“……”他那個號稱能“通天徹地”卻不能自己燒桌菜喂飽自己的師傅還真行。
大概……也許……又是那個什麼“天耳通”提供的情報吧……
師傅和他的那些怪朋友們……有什麼是不知道的啊……
琉漓不知道,他今後,也會步上他師傅的後塵……其中門道,不足為外人道也……
“是濟州的雪翎雪山?”那是他們距離最近的雪山,也是濟州唯一的雪山山脈,相傳為龍神所化。是當地民眾崇拜的對象。
“沒錯。”琉巽對雪山上的低溫心有餘悸,“那上麵真是冷得厲害,我就待了一個時辰就受不了了,真佩服你師傅居然還能穿著單衣待在那地方。我拿了錦囊就來找你了。”
琉漓算是明白了,見麵的時候琉巽手指上被凍青的痕跡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