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或者朋友，這還真是個難以選擇的問題。很多時候，其實在這兩者中間還有一個陌生人的範圍，這三者間的尺度難以把握就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就我來說，還是喜歡和人類保持在陌生人的狀態的，陌生人不會過多地幹涉，也不會造成損害。那麼，光明和黑暗就一定是敵對的嗎？這好像是人類思想裏的一個誤區，黑暗的力量和光明的力量隻代表著一種屬性的不同，在遠古精靈們的眼中，就和人類眼中的不同職業一樣，是同那掌握力量的不同個體的個性無關的。就像是，盡管我是一個黑暗精靈，可是，這並不是阻礙我成為光明精靈朋友的障礙……
    ——《新月魔章·日誌》”
    後來的蘇裏耶要是從那本西艾兒一直要宣布的保密的日記裏看到了這一段，不知道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這個時候的他，還在花心思思考自己和西艾兒究竟算不算得上朋友。
    光明之地裏的神族還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和黑暗精靈走那麼近的。
    族人們會怎麼考慮，長老們會怎麼想。
    好麻煩……
    西艾那斯到底有沒有當他是朋友。
    這才是他想的重點。
    他的那位思考中的黑暗精靈“朋友”。正陷入一個小小的驚訝中。
    從黑暗中出現的手準確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條件反射地想要撥開，那隻手卻加重了一點力道，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好久不見了，西艾那斯。”
    這種平靜裏帶著些諷刺的聲音，西艾兒側了側身子，把他的手甩開了，合上正在書寫的本子，擱下筆冷冷地說，“有事嗎？克雷地安。”
    他在長老院最大的對手，也是尼蘭蒂亞的聯手對象。
    平常裏他看到西艾兒那可是愛理不理的，哪有主動上門打招呼的道理。
    “怎麼？沒什麼事我就不能來看看老朋友？”
    克雷地安找了張椅子坐到西艾兒的對麵，看著黑暗精靈防備的樣子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西艾那斯，你防備的對象好像不應該是我啊。你隔壁那個不是很值得你防備嗎？”
    西艾兒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他是沒有隱瞞自己行蹤的必要，可是如果處處被某些特殊分子盯著的感覺真不舒服。
    “哈哈！你緊張了？”克雷地安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用得著那麼緊張嗎？我的黑暗精靈大人。”
    他真的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西艾兒冷笑，“我是不是該向長老院的領長大人您隨時彙報我的行蹤啊。”
    再怎麼樣也聽得出他在生氣了吧。
    克雷地安放肆的臉色收了收，那嘲諷的笑容還是淡淡地掛在唇角。
    “我隻是來提醒西艾那斯大人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言行？”西艾兒冷冷的目光看著他，“如果你指的是我隔壁那個，我沒有注意的必要。”
    克雷地安的臉色也拉了下來，“你別以為我是說假的。”
    西艾兒倒覺得，他還是拉下臉來好看一點，那虛偽的假笑容看著就生厭。
    “我從來就沒有以為你說的是假的。”從言語到行動，這些家夥不是一直都在排斥他嗎。現在可好，他和蘇裏耶的交情能讓他們找到一個很方便的借口。
    “哼！”克雷地安冷哼了一聲，突然從他的房間裏消失了。
    西艾兒看著他消失的地方，然後雙手一撐地板跳了出去。
    輕盈的體型讓精靈很容易就跳開了好遠，幾道光束破門而入，穿過方才克雷地安坐的地方再擊打到他原先坐著的位子上。
    神族的麻煩終於找上門來了。
    西艾兒很快地閃了出去。
    介於蘇裏耶的關係，他實在是不想和這群長老們對上。
    “這次看你往哪裏跑——”
    這麼氣喘籲籲的聲音，讓西艾兒跑得很不好意思。
    “我、我不行了，你們去追——”
    您老不待在光明之地安心養老跑這麼老遠的這是幹什麼呀。
    “黑暗精靈！別跑！”
    不跑的是笨蛋。
    西艾兒就這麼引著一大群加起來足有七百歲的老頭子在旅店裏繞圈。
    他不動用魔法，這群跑起來非常之驚人的老頭子好歹也知道這裏是公共場所，沒有不管不顧地用起魔法。
    周圍的人八成還以為他是幹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讓這麼些年紀大的人追呢。
    西艾兒心裏不是滋味。
    幾個跳躍，他很輕鬆地避開了襲擊的光束。
    撞破蘇裏耶的門很簡單，把熟睡中還沒有清醒過來的家夥抓起來也很簡單。
    把他往身前一擋，成功地讓那幾個老長老發出倒抽一口冷氣後齊齊停止攻擊也很簡單。
    被晃得頭昏眼花，好不容易固定了視線發現自己成了某“精靈”的擋箭牌的蘇裏耶可不那麼想。
    “這怎麼回事？”他可還穿著睡衣呢。談不上是把春光泄了，這不雅可是逃不掉的。
    長老們發出了怒吼，“卑鄙！竟然劫持人質！”
    西艾兒在他們的罵聲中露出了微笑。
    這近距離的笑容看得蘇裏耶頭皮發麻。
    西艾兒是笑著沒錯，不過那雙眼睛裏都能飛出刀子來戳他了。
    黑暗精靈在長老們一迭聲地卑鄙中放開了抓著他的手，很友好很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指指他身後那些氣喘呼呼的長老們，“你的，擺平了。”
    而後拍拍手走人，晃回自己的房間，平——
    把自己已經被破壞得從門框上掉下來的木門重新按回了框裏。
    居然分毫不差……
    蘇裏耶的臉跨了下來。
    西艾兒離開時候的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著。
    ——要是擺不平我要你好看——
    隔壁的秦凝風從打開的門裏對他聳了聳肩。
    他可幫不上什麼忙。
    “怎麼了？怎麼了？”被擾了清夢的妍開打開自己的房門問。
    “沒事，回去睡覺。蘇裏耶能對付。”這女孩子竟然穿著睡衣就開門，不怕傷風啊。
    “哦。”還沒有睡醒的妍開關上了門，繼續安寢去了。
    秦凝風也關上了門。
    蘇裏耶麵對著長老們一張張錯愕的臉和紛紛有掉落傾向的下巴，意識到他這是被他的同伴徹底拋棄了。
    好吧，這確實是他的責任。
    “長老們，事情是這樣的……”他就認命點，浪費一下口水吧。
    把前麵的情況都解釋清楚了，明確地告訴了季眩長老他的朋友，那個賽季治療師還活得好好的。
    這些思想頑固的長老們還是一臉的將信將疑。
    “你怎麼可以這麼天真。”
    “……”——蘇裏耶。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要知道，他可是黑暗精靈啊。”
    “……”——蘇裏耶。
    “你忘記你的身份了嗎？怎麼可以和魔族混在一起。”
    “……”——蘇裏耶。
    “………………”
    “…………”——蘇裏耶。
    西艾兒要是看到這位光明精靈竟然能在這般“強大”的攻勢麵前保持著帶有尊敬的笑意，不慌不忙地勸解他們。
    “這不是就需要調查嗎？我正在慢慢地看著呢。等我有了結果再向諸位詳細說明。”
    長老們的表情緩和了一些，蘇裏耶看得出來，這幾位年紀比較大，恢複能力也比較差的幾位身上還帶著前麵和西艾兒有衝突的時候受的小傷。
    他們對黑暗精靈的觀感由此可見一斑。
    他們在三界林中的追逐導致了十幾位長老的輕傷。在蘇裏耶的意識裏，這還是西艾兒手下留情的後果，他記得清清楚楚，黑暗精靈的恢複遠比幾位長老快而且迅速。
    精靈和非精靈的差別嗎？
    “……我們說的你都聽進去了？”
    “啊？啊！是的。我明白了。”蘇裏耶的反應很快，立刻裝出了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
    “那就好。”季眩長老瞪了眼西艾兒關得緊緊的門，“你要小心點。黑暗精靈可不好對付，就算西艾那斯對你沒有惡意，魔族那裏要是聽說了他和你的關係要求他對付你，那你就危險了。萬一出了什麼事，要記著多防幾手。”
    “我都知道了。各位長老請回吧。”這群老頭嘮叨起來不比那些老太太清靜。
    長老們這才滿意了，“那我們就回了。你抓緊。”
    送走了神族的長老，蘇裏耶還沒有喘過口氣來。
    某精靈冷冰冰的聲音就從背後響了起來。
    “要記的多防幾手了哦，蘇裏耶大人……”
    蘇裏耶真覺得他現在裏外不是人。
    他沮喪地看著剛剛被他劃分在朋友行列裏的精靈，“你也看到了，就不要再為難我了好不好。”
    他那種可憐的樣子，讓聽了長老們的話不滿的西艾兒也覺得自己好像太過分了。
    說回來，他自己還不是才被族裏某位警告過，也許說威脅也不過分。
    “我知道了。”西艾兒的口氣軟了下來，“我們就都不要提族裏的事了。”
    “沒問題。”蘇裏耶敏感到了是“我們”而不是“你”。
    看來，他們都有來自族裏的壓力。
    真是要相對苦笑了。
    他們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那樣的笑容，很苦。
    來自別的個體的壓力或者還能應對。現在他們麵對的，卻是族群的壓力。西艾兒和蘇裏耶在回房後做了一個相同的動作，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然後吐出來。
    朋友還是敵人，難道他們就隻能歸在後麵的選擇內？
    蘇裏耶回想起來，他的那些“朋友”好像就和族人畫上了等號。每次和族人們談起他們在族外的朋友，他們提到的，都是屬於光明的魔法師這樣的人物，蘇裏耶問過幾次，有沒有和魔族交朋友的，還被硬生生地懷疑他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了。
    族人們這樣的行為，讓他不太舒服，他是天生的遠古神靈，即使沉睡過很長一段時間，即使失去了對遠古的記憶，即使他蘇醒的時間不是很長，在他的潛意識裏，魔族和神族的分界線從來不是那麼分明的。
    在人類出現之前，神靈們哪有區分身份魔族神族。
    那分割線給他的感覺就是為了人類的方便而設立的。那麼要是哪一天人類消亡了，他們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就算他們還存在，那麼還會有神族和魔族的分別嗎？
    蘇裏耶覺得困惑。
    他所丟失的記憶裏，應該就有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忘記了。
    西艾兒也忘記了。
    他們都是迷失在這個時代的遠古遺民。
    回不去，又不知道未來在何方。
    要是未來真的就像妍開所了解的那樣，神靈們早就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中，他們又將何去何從呢？
    蘇裏耶找不到方向。他相信黑暗精靈也有這樣的感覺。
    西艾兒想的要比他直接一點，他考慮到了這些複雜的問題，在找不到解答的方法之後他就采取了最方便的解決方法。
    走一步算一步。
    妍開沒有在她的時代中見到過神靈，那也不意味著神靈們的消亡。她還是個魔法師，這就證明魔法的力量還沒有消亡，既然魔法的力量沒有消亡，世界沒有被顛覆過，那麼他們這些同天地同在的神靈又怎麼會消亡呢。
    時空走廊的不可幹涉性讓他知道妍開不可能在從未來來到他們這裏之前見過他們。可那不意味著，以後的不可見……
    “早上好。”妍開小步跳著跳下了旅店的樓梯，這個舉動讓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了。
    “早上好。”西艾兒微笑著打招呼。
    秦凝風從餐桌上抬起臉來點了點頭。
    妍開左右張望了一下，“蘇裏耶沒來？”
    “昨天晚上太晚睡了，補眠呢。”黑暗精靈回答得很快。
    想得太多的後果就是睡不著，睡不著的後果就是晚起羅。
    精靈們自己也不記得了，什麼時候他們有了人類的很多習慣，例如吃飯，睡覺等等。他們原是不需要的，可是這裏是人類的世界，不知不覺中，精靈們也和人類同化了，本質上的不同在外在幾乎是看不出來了，他們可以隱沒入人群中不見蹤影。
    “西艾兒你也睡不著嗎？”秦凝風看向身邊的黑暗精靈，他的口氣和裏麵的鬱悶感就似他是在感同身受。
    “有一點。”精靈這麼回答他，“不過我不是很需要睡眠，所以不用在白天賴床。”
    說蘇裏耶賴床還真有點冤枉他，昨晚整個晚上他都沒有睡著，在太陽出來的時候熬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等他爬得起來的時候，都過了中飯時間了。
    人類的一些生理活動精靈們模仿了個十成十，睡了一個早上沒有補充一點食物，蘇裏耶起床的時候自然就餓得半死了。
    下了樓又悲慘地發現旅店供應午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就算在廚房裏還能找到些吃的，也隻有殘羹剩飯。晚間做飯用的材料都還沒有預備下呢。
    蘇裏耶還是走進了廚房。
    再怎麼殘羹剩飯也比沒有的強。
    廚娘是個很標準的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嗓門也很大。看到他那打招呼的聲音比什麼都響。
    “哎呀！蘇裏耶先生今天好晚啊！”
    “是啊。”他看到她看過來的眼神有點發怵。
    廚娘吃吃地笑了起來，本來很小的眼睛徹底找不到了，“蘇裏耶先生是餓了吧。”
    “是啊。”他盡量簡短自己的回答。
    “這裏這裏。”廚娘從廚房某個不容易被人發現的角落裏端出了一個托盤，上麵有著一份完整的午餐。
    “西艾兒先生囑咐我特意為先生留的。這可是我親手另外準備的，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謝謝謝謝。”蘇裏耶眼明手快地接過托盤，在廚娘冒著粉紅色的光芒靠過來之前溜出了廚房。
    蘇裏耶的外貌看起來就像個年輕有為的貴族子弟，況且還英俊非凡，他是不經常在人類當中走動，人類那對外表的追求簡直就是……
    差不多是用逃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廚娘的外表不怎麼樣，手藝卻很好。
    尤其是，西艾兒不知道跟她胡說了他的什麼之後。
    黑暗精靈來看他的時候，讓他懷疑他是準確地拿捏到了他正巧吃完飯的時間。
    “這麼晚吃午飯的感覺如何？”西艾兒斜靠在他的門板上，那笑容看上去就知道是來看笑話的。
    蘇裏耶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心滿意足地眯起了眼睛，“味道很好。”
    想笑話他，可沒那麼容易。
    西艾兒的笑容收斂了起來，在室內不明顯的光暈中，精靈的表情變得模糊起來。
    “我們現在算什麼呢？蘇裏耶。”
    問題中，帶著一些迷茫，一些困惑，還有……敵意。
    是真的敵意，蘇裏耶知道，這才是黑暗精靈對他的真實心情。
    說是想和西艾兒成為朋友，可是蘇醒以來被灌輸的思想沒有那麼容易被打破。蘇裏耶的一些判斷其實還是和他的直覺所相背。
    他索性在不是用來躺的椅子上斜躺下去，“好現象啊，西艾兒。”
    “嗯？”好現象，他的敵意算什麼好現象。
    “你不是和我說了實話了嗎？”他漸漸地選擇相信眼前的自己了。
    西艾兒站直了，冷笑，“你太一廂情願了。”
    黑暗精靈轉身就走。
    要想那麼簡單就了解西艾那斯，是不可能的。
    “單純的就是沒有利害衝突啊。”蘇裏耶癱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我還是很想了解你的，黑暗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