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梅林初放(三)二戒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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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自己的名字,因為我沒有父母,或者說,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我是個孤兒,但不是個棄兒。自我有記憶以來,就有一個人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我叫他“師傅”,他便給了我法號,叫“二戒”。他說,二戒乃戒“生”與戒“死”:生,為貪生,如財、色、名、食、睡等,是人們在“生”之上所加的欲念;死,為枉死,如為嗔死,為疑死,為嫉死,為慳死,為悔死等,是人們偏執的情感下的產物。前者將自己的欲念強加於別人,來換取自己單方麵的滿足;後者雖也是強加了自己的感情,卻可能導致雙亡的慘烈結局。
他說我在他最失落的時候讓他有了歸屬感。可我想說,或許在五歲那年前,我隻是在他的陪伴下,安安穩穩地在深山老林中長大。可是五歲時,我偷跑下山,被山下的人與畜生追著打,打得遍體鱗傷,我才發現了我的特別——那雙天生的碧綠色的眼睛。他尋來救我,抱著我一起被打,卻還是悄悄在我耳邊說“別怕”。直到那時,我才恍恍惚惚地發現了自己對他的依附與歸屬是那麼強烈:隻要有他,一切都不足為懼。
他說我第一眼見到他時在笑,可我想說那麼多年來,從沒有看過那溫和的笑容離開他的臉。即使是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那時他的臉色明明那麼蒼白,布滿皺紋的臉上卻依是那麼平靜,掛著最最慈愛的笑容,想撫平恐慌與仇恨的人心。他說,不要為他報仇,他愛我,所以,要我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對自己。
愛,一個那麼深刻的字,鐫刻進了我的骨髓,恨已逝,剩下的隻有悔。
悔,伴隨著呼吸,浸入了脾髒,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化作了滿身的痛疾。
他說要讓我好好活下去,我便該活下去,至於好不好,不是我能說定的。
我開始一個人流浪。很多人會來找我的麻煩,就因為這雙眼睛。可是我必須活下去。我想過幹脆挖出自己的眼珠了事,可是這是不是“不好好地對自己”?我在猶豫中解決掉了一批又一批要我命的人,然後他們幫我做了選擇:他們給了我一個稱號“魔僧二戒”,他們想殺了我隻是因為,那是我,不再是因為我的眼睛。
在一次又一次不知死活的圍剿與反圍剿中,我竟突破了師傅留給我的《黃算元法》最高層。然後在之後隨時隨地發生的應戰中,我不斷加以改進。到最後,‘魔僧二戒’的名號竟也成了所謂的“武林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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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冬天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我依舊記得那時大雪已經下了整整三天,世界是一片白,白得晃眼。漫山遍野,呈現著最原始純淨的姿態,沒有遮掩,沒有塵雜,如一個對一切無知的少女,滿足而愉悅。
我沿著山上大道行走,不意外地看見了路邊被劫翻的車子與被殺死的趕路人,鮮血染了一地,在雪白中漂浮出死亡的彼岸花色。一路上的車子追逐的痕跡早已說明了力單勢薄與強追猛打的差距與其注定的結局。
瞥了一眼向前延伸的追逐的痕跡,我停下來輕輕為亡者誦念了一段超渡的經文,繞開他們的屍體與地麵的狼藉,繼續前行,就讓這大雪葬送他們一程。
“你這個帶來噩運的災星!你不從這走,這山怎麼會飄雪三日不休,害我等兄弟們近乎餓死!”
“你就是一個掃把星的種,早早該煞去!”
“嗬,就你這麼個醜孩子,那老婦竟還死死護佑,嫌命長,活該!她死也是被你克死的!”
……
被那五,六個如狼似虎的人圍攻的那個人,不,她隻是個孩子,她的身影很嬌小,她一身亮麗的豔紅色在這片雪地中很耀眼。她此時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驚慌,隻是平靜的死寂,任周圍的人怎麼譏諷也絲毫不能激起半點反應。她隻是失神地看著自己身前的那個婦人,顯然,那婦人早已斷氣,她的肚子破了口子,腸子掛露在外,鮮血在漸漸凝固。
“你這……”沒有等那個人說出下一句不堪的話,我已經抹了他與他同伴的脖子。
我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那個孩子,她的皮膚很黑——這是不詳的象征。她穿的原是粉白色的衣服,被或許是那婦人的血染成了妖豔的紅。
對於我的舉動,她的眸子裏自始至終還是沒有一絲波瀾。
“你很寂寞麼?”她輕歎了口氣,然後緩緩站起身,直直看向我,仿佛已把我看穿,“我來陪你吧,我也剛剛失去了婆婆……我的親人。”
我說不出當時自己是怎樣的感覺,傷感,詫異,喜悅?但是那時起她的一舉一動便進入了我的視線,讓我無法轉開目光。她,注定是我生命中獨有的存在。
“你穿紅色比較合適。”說完我轉過身,準備離開。
她馬上跟了過來。
“不用埋葬她嗎?”
“婆婆喜歡雪。”
她在那場殺戮中失去了陪伴,我卻在那場大雪中遇到了她,這,或許這隻是上天的一時興起,卻就此改變了我們的人生。
她很聰明,或者說她有超出年齡許多的智商與情商,如她所說,她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成為我的負擔。
可是她畢竟是個孩子,不能隨我在深山老林裏一走好幾個日夜,天冷了,得加衣服,天熱了,得避暑,我也不能再隨意引來殺戮……
一個人隨便什麼都能將就著過了,兩個人卻需要照顧著彼此。
然而這麼多的不能,非但不讓我覺得厭煩,反而讓我覺得,自己像個人,在生活。
師傅說,記憶是要與他人一起創造的。如今回想沒有師傅的那幾年的確是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甚至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活著。所幸,有了她,我又有了記憶。
她對大多人與事很冷漠,卻對我很好。在她的照顧下,我的舊疾竟也好了。
一日,我對她說了師傅的事。她沉思了半晌,竟對我說:為什麼不報仇?你師傅和我婆婆沒有錯,那些人卻連他們一起打;我們天生如此又有何錯,憑什麼我們就一定要被驅逐被追打;錯的是世人,他們不分青紅皂白,隻為自己的自私著想,對於哪怕是捕風捉影的危險也要扼殺於搖籃。這個世間對我們如此的不公,我們怎麼能夠好好地活著?
那時,她穿著紅色的紗裙,山風吹拂著她的發絲,紅色的頭帶飄起,她黝黑的臉上莞爾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輕輕的聲音飄來,充滿著誘惑,“我們去改變好不好?”鬆林在一旁“簌簌”作響,仿佛急不可待地想要響應她的言語。
我說,“好。”
如果我知道自己的那句好會帶來這樣的結局,我一定會破例拒絕她的請求。
她躺在我的懷裏,黑質的臉上布滿了密密的汗珠,她還是艱難地扯著嘴角衝我笑,目光留戀地在我身上遊移,然後執意地抬起手,摩挲著我的臉頰,“我現在好像……好像可以理解你……你的師傅的感覺了……”
“你會沒事的”,比師傅去世時還要恐慌,我無措地抓著她的手,即使麵前還站著這次比武的對手,我也毫不顧忌可能有的襲擊,哀求地跪在他的麵前“喂,慕容徹宗,你的醫術不是應該很高明的麼,快救救她,我求你……”
“你就不能……讓我把話……把話說完麼……好不容易……咳咳……”她微喘著扯了扯我的衣服。
“我聽著,我聽著!你會沒事的!”
“我說……我說我理解你師傅的感受了,我……我也愛你,不要……不要你報仇,要好好地愛你自己……”
“我求求你暫時不要說了,你會好起來的,你不要任性!”
“對我的……表白,你……怎麼這種態度……”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竟嬌俏一笑,“慕容前輩……是不會……為難你的。”
“表白?我也愛你的,你快好起來!隻要你好起來,我什麼都答應,慕容前輩,你救救她,我怎樣都可以!”
“是……你真傻,還是……我癡呢,竟然會愛上你!不過……我還是……想要當你心中的唯一!你……答應麼?”
“好!我什麼都答應。”
“是不是我一直都做錯了,如果知道……嗬嗬,算了。不要……忘了我。”她自語喃喃著,聲音越來越輕,然後緩緩閉上了她的眼,再也不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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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到那抹粉白色的身影,微微一愣神,那明明是個白皙玉般的水靈人兒,我怎麼會看到“她”的影子?自嘲地笑笑,視線卻始終沒離開那抹粉白的影子。與她相伴的也是個絕色的人,那一身出塵的青衣恍然如見仙人,飄渺的不似凡塵該有,好似隨時可能離去。他們在一起,快活地笑鬧著,就像當年的我與“她”,不不不,他們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他們……應該比我們幸福!
當我發出聲響引來那抹粉白色的注意時,連我自己也詫異自己的舉動,隻好閉上眼不讓來人看見我的無措。
她竟然跑來摸摸我的頭,還給我的栗子,真是調皮!
小心地睜開眼,卻看見她後退了兩步,心中不覺溢出悲傷。不是應該早已麻木了麼,難道是因為她有“她”的影子?是的,她有“她”的影子,隻是影子。她也是個擁有超凡智慧的孩子,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可是她沒有“她”的陰鬱,偏激,是因為她不會從小被人當作不詳之物,被人拋棄麼?
她沒有走,我又有了說不出的欣喜,惡作劇地還了她個栗子才和她開口說話——這是我和“她”建立的平等對待關係。
那個青衣之人卻於瞬間閃至眼前。瞥了一眼被丟在地上的梅花,或許他……並不如表象那麼的……
很顯然,他對她很寵愛,這從他對她溫柔的動作,與對我刹時漏出的決絕寒意可以看出。他會將自己如此強烈的感情直接得外漏,讓我吃驚,也讓我羨慕。可是一個年齡還不足自己一半的小子的威脅對我還不算什麼。
和他的爭論中,我確定了自己對他的看法,但是他的才智也足當此道!
她竟然能想到以“溫度”與“樂聲”催梅綻放的方法,還有她時而流露的淨慧,她比“她”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她是他的唯一。
她竟也想勸我還俗,以前“她”也幹過,雖然我不知道她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我不能跟著他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隻能就此別過。
臨別時,她說“喂,光頭二戒,如果你真能弄出個二戒廟來,我們一定去捐香火錢!”,嗬嗬,或許弄個二戒廟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