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誰之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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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燈枯竭之前,伏在案桌上製造新式鞭子的人影才將頭抬起。
青苗鞭主顏書權熬了幾夜長了滿臉膿瘡,他可以不吃飯,但不可以不玩鞭,雖然火氣上身,他之精神卻如吃了大補丸,充沛且飽滿。拉拉手筋,伸伸懶腰,該去會會那名盟主賞給自己的試鞭者了。
走在通往江湖至高權力中心的暗道上,不巧遇上寧惜苦迎麵走來與自己會合,說是不巧,因為他們都想在武紅玉的心上爭寵。
挖苦的字眼沒少過,寧惜苦堅守的冷靜往往在此人麵前盡失,故意講給他聽,挑釁意味濃厚,當秘密武器與另一個秘密武器相遇,狹路相逢,針鋒相對,互相排擠,但又必須協同合作,言詞盡現鄙夷。
“你這沒出過門的井底之蛙成天隻想待在後山玩你的把戲,要不要我帶你出去長長見識,看看江湖長甚麼樣子。”
颯颯衣袖怒擺,青苗鞭主白了他一眼,繼續走向暴風雨,在他的一方小世界──刑房──開拓無限的可能。
幽幽冥冥,森森陰氣,窮室冷壁架著一具軀體。
適時給予反譏,“毋須馳騁天地,這裏,就是我的江湖。”
***
再堅毅的人也頂不住心理戰。
假若有朝一日,天鷹白族之子懷二心反逆,改認他人為主,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以彼畢生之信念摧毀彼之意誌,進行一次次強烈的矛與盾自我攻擊,這是毀滅鐵漢的高招之一。
二人輪番較量炮轟,交叉使勁,盛氣淩人,喋喋聲中徹徹底底將人給玩瘋,你的主子不要你了,冷骨劍心,大總帥,你聽好了,你的主子他一直在欺騙你,利用你,耍弄你,將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甚至不要你,想方設法要殺你,他拿武容玉的情來捆住你,希望你不要服下情蠱解藥,而你果真照做,冷骨劍心,你受困在武容玉和武紅玉這姊弟倆之中沒有出期,你的情義有多深,今日你的崩潰就有多深,陷落吧,後悔吧,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無力,你現在是否還將你的兄弟當成自己最想守護的人,嗯,忘了告訴你,你膜拜的師尊辟邪鞭王就是當年害死你先祖的凶手,你認賊為親,有眼無珠,愚昧得讓人可笑,這還不打緊,你捧在手心上的大美人武容玉是個擅長偷心的慣犯,她根本不愛你,因為她愛的是女人,她唯一愛上的是那名假扮成她的替身──白露,她愛白露,一個成功扮演完美武容玉的女子,你將精心設計的喬裝者送到她麵前,而你自以為聰明親手殺白露保下武容玉,你知道武容玉有多憎恨你嗎?你不會知道的,因為你心心念念一心要護命的這兩人都在訛你,她不曾對你說過是吧,你竟還癡情地為她設下一座後花園,盼甚麼夢,哈!再告訴你一個消息,盟主已派人前去剿滅流風劍宗,你苦心建造的夢幻之境在針對鐵三角發出的江湖追殺令時已經消失,這完美的幻影他說踏平就踏平,他說不要立刻就不要,他想燒就燒,隻要是你在乎之物,不久的將來必然化成灰燼。盟主他還說,你就是死一萬次他也不會來,因為他根本不想再見到你,連嘲笑你的慘狀都不屑一顧,因為盟主他終於可以不必再忍你讓你,終於可以不必再被你牽著,他終於可以永遠擺脫你了,大總帥,你還在聽嗎。
日與夜何其漫長,冷骨劍心度日如年,有苦難言的每一刻比臘月寒夜更刺骨,更痛心,心如刀割,目如死灰。
“武紅玉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大總帥,你還在聽嗎?”
死了?
是的,那個善良如水,情暖人間的武紅玉已經死了。
冷骨劍心迷目微張,乍然炯亮,額角抽動,開始有了動作。
他兩手略動,各拈出劍指,狠狠穿破一雙耳朵內壁,聾了聽覺。
聞聲驟然消失,自毀十成耳力。
少年天才顏書權與小黑貓寧惜苦一個不留神,那不再發出一聲悲戚的大總帥在猖狂放肆的言語中如一頭頹敗的獅子以手刃自殘,當場一怔,受到震撼,二人如木頭人不動。
腳下,打開的木箱一件也沒取出,一樣也沒用上,這人就倒了。
是倒了?
還是拒絕陪著玩?
青苗鞭主顏書權彎下腰,將所有木箱鎖住,走神的心思越出刑房,幻若燃起一管煙,吞雲吐霧,聊慰疲倦,倚牆關注。
原來,這世上最厲害的鞭子不是甚麼鐵鞭鋼鞭銳牙鞭。
心鞭。
是紮紮實實的心鞭。
似乎在其境界上又領悟了更深一層,細眼緊閉,沉迷於這一場頓悟帶來的愉悅,扭曲變態地臥雲享受,溺泳心醉。
眼前人從神壇跌落的姿態如一壺灌頂醍醐,澆得天才少年會心一笑,哈,這才是江湖上最絕頂的長鞭,曆時一輩子的生死兄弟與紅顏知己,轉眼成空,哈,哈,哈,我是天才,我是真正的天才!
迅即。
青苗鞭主顏書權內心幡然一陣空虛,不對,不對,遞上這條鞭子的人是武紅玉,非是自己靈機啟發,武紅玉這是在教我,是在對我示威,是在借鏡告訴所有人,他要誰活成甚麼樣子,那人就會變成甚麼樣子。
斂起輕鬆,顏書權雖有所領悟卻驕傲不起來,自己並未在這一場悉心傳授的鞭法中挑戰成功,贏的人不是我顏書權,是那藏在背後默默操縱,且居高臨下不動聲色施展暗黑力量的武紅玉。
他轉頭望向身邊,小黑貓寧惜苦正好也在看他。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千鞭萬鞭,不如一口否定自我意誌的邪魔心鞭。
我親愛的盟主,您多年的養精蓄銳隻待今日大幹一場,隱忍屈從在冷骨劍心底下的心裏不好受吧,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堂堂一介北江湖盟主,怎會甘願被馬奴牽著鼻子走,內心得是有多不平衡才驅使你修練武狼星禁術。
被鐵環扣住的人已瘋,徹底發瘋,血流如注,手仍不停地挖穿耳朵,好似要將連日來聽到的每一個字都掏光。
可這耳傷破出一個孔洞之後又愈合,愈合後再用手去掏,反反複覆,一痛再痛,瘋狂的人,一夜白頭,蒼蒼茫茫,默然將一魂天守功力散去,餘下九成,八成,七成,六成,五成,四成,三成,兩成,一成,潰散。
傷口大洞這碗血盆此時不再愈合,那隱藏自身境界麵對任何困難挑戰從不退卻的地下盟主瀕臨死亡,距離期待隻差一步。
果真,如盟主所言,冷骨劍心最後一定會栽在他武紅玉一人手上。
取下冷骨劍心一命,唯一方法,殉主。
等待他自廢武功,捏住弱點,逼他褪除支撐生命運息的一魂天守王氣。
顏書權呀顏書權,一心專注提升技能,別在此時自我提醒天道與是非。
盟主,您是強大的盟主,身為掃除沿途障礙的秘密武器,我很樂意。
那個代天行道的道鞭伯伯司馬南桂,他在仗義行俠時慣用的警語:“鞭者,代天行道,鞭惡策善。”雷劈的警鍾,怎到了我青苗鞭主顏書權這裏毫無憐憫,紋絲不動,我這是無情無義無血無淚了?
青苗鞭主顏書權不知自己是對是錯,自幼,他從不佩服任何人,素來隻服自己,刑房裏,目光泛起一絲同情,水煙生霧彌漫,模糊了瘋者的形貌。自我吹噓了這麼多年,他提起沉甸甸的木箱,裏頭裝滿自製的鞭子,真想將這些二流的貨色扔出去。
自這一刻起,他打從心底怕了武紅玉,非是服,而是加深了防備與忌憚。
冷骨劍心身上晶光閃爍,光點一閃一滅,少閃多滅,漸趨不閃全滅,扣在壁上的鐵套環係著幾條鐵鏈,悉數垂垂墜地,本該緊鎖的人卻空空如也,憑空消失,就連骨骸也不知去向。
天鷹白族之所護,乃主人之良善,非護其人,但護其心。
冷骨劍心他……,走了。
騰入杳杳虛空,向天追尋長存心中那一抹善良的人影。
從此告別江湖,不複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