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蒼生有淚,江湖無情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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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山,我看雲,我看白鳥渡河之優雅,我看蒼生有淚,我看江湖無情,我支頤拂曉,午寐慵懶,我乃北域名醫變色毒鳳,我以為我會在流風劍宗迎接我的大限到來,默默逝去,亦如山邊的夕陽。
    不曾想過我會有這麼一天放不下,放不下即使我即將亡命謝世,依然飄蕩在這裏與那裏尋覓著可以使我長命百歲的長壽藥。
    我本是個短命鬼,冷骨劍心卻說我可以做個長壽神仙,隻要我願意拿出正義之氣奉獻性命,他就會在某個我看不見的天際賜我新生。
    你是誰啊,你以為你是誰,居然自信到可以賦予我嶄新的生命。
    他不是我的父親或母親,我的骨血與他毫無關係,我不相信他之所言,他哄騙人的手段委實高明,可我終究猶豫了,我不願意當他的替死鬼,要我去南域臥底,可以,但你必須交出長壽藥,否則一切免談。我好大的口氣,他好大的力氣,最後證明了狂妄敵不過力量,冷骨劍心隻能在我麵前演繹何謂暴力與蠻力的鐵腕無情。
    我恨他,我在南域恨著他。
    看山時我恨著他,看雲時我恨著他,看向鏡裏那副形若骷顱、狀若遊絲的殘片,我恨著他。
    我笑著恨他,如果要我重新活過隻為做一件事,我依然選擇恨他。
    因為恨他,我忘了我的好兄弟莫妒,我忘了流風劍宗,我遺忘了曾經的美好,包括變色毒鳳我自己。
    因為恨他,我拋棄所有的善良、賢德、與親和,吾心匪石,如今卻裝著滿滿的恨。
    我失敗了,因我並未依照他之規劃,秉著浩然正氣堂堂做人,然後以壯烈犧牲之名完成任務,對祿馬台而言,我失敗了。
    我在風波樓內笑著問他,“我找到了我的長壽藥,誰讓我繼續活著,我就聽誰的話。”明指我的新主子雲豔。
    他是一匹孤狼,一個無人了解的江湖高手,我從未見過有誰比他更寂寞的眼底,他說:“倘若你的任務成功,你將會在另一個世界找到你的壽命,自在,逍遙,如你所願,我保證。”
    “那……如果我失敗呢?”
    他是鬼,他是魅,他是白骨索命客,掐住我的脖子撞向牆壁,露出一臉猙獰,並且冷冷地、冷冷地對我說,“這是你唯一的機會,吾不許你失敗!”
    看著他氣急敗壞眼眶裏泛著血絲,我知道他怒了。
    人說虎毒不食子,他比虎更毒,將我扔進萬惡的虎穴要我與雲豔服毒殞命,……坐以待斃,我不願意,死也不願意。
    我扯了扯我的衣領,氣喘籲籲地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往後,我與祿馬台井水不犯河水,再不相欠。”
    ***
    我種花,我植草,我養樹,我與雲豔交換彼此擁有的良藥,那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沒有它。
    我樂於改頭換麵做何衿玉,祿馬台卻屢屢遣人來,執著地、傲慢地、下起指令不準我忘卻自己是變色毒鳳的事實。
    昨日來了個三八,明日來了個四九,他們的話我都會背了,“冷骨劍心還是不死心?哈!他是不是要汝等特來轉達,與雲豔同歸於盡是我唯一長命百歲的機會?”
    “變色毒鳳!”
    “這裏沒有變色毒鳳,他已經死了,如今我是何衿玉。”
    “你!你竟敢變節!”
    “一路走來我始終如一,我是一名醫者,擅長延壽之道,我忠於這難得的生命,至死都不會變節!”
    那些三八四九阿花與阿狗激將不了我,我知道雲豔給我的長壽藥暗藏古怪之處,我卻選擇一飲而盡,鴆酒、砒霜、水銀,如果這些能夠延續我的呼吸,我也會毫不猶豫暢快痛飲。我的體內蓄積了大量的毒性,五髒六腑如火升騰,燒著,燒著,燒毀我所有的理智。對談間,我易如反掌毒死了三八四九與阿花阿狗,往後,風波樓變得更加清靜,料想,祿馬台不會再派人來勸我回頭,因為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
    我走在花團錦簇的花園,獨步於藤蔓雜生的小徑,彳亍的靴沾上了泥隨我回到風波樓,我不厭惡肮髒的足印,擦一擦,拭了個遍,地板依舊如昔明亮。
    我的花戀著溫暖太陽,而我戀著每一回深切的呼吸,花園甚深處埋著三八四九等人的屍骨,他們體內的毒混入泥土不斷滋養著我所豢養的草木,此草本無毒,但因含著劇毒長大,故而有毒。算不清我下過哪些毒手,隻要雲豔一道命令,我便竭盡所能滿足他的願望,今朝要誰活不過三更,我便拿出辦法不知不覺地暗施毒手,一碟小菜,兩碗筍湯,三杯藜酒,四根毒箸,五張引誘毒性發作的草席,六枚將帥仕軍馬毒棋子,七分滿的毒油燈,八幅古董毒畫,九兩重的毒簪子,十條風幹的毒臘肉,拜年,生日,賀禮,我口不出惡言,行如雅致君子,住在風波樓裏專門研究獨門配方,經常以身試毒,熟練地完成使命。
    從一名北域神醫轉變成為江湖第一毒公子,我的名聲不脛而走,自古正邪不兩立,最終傳入了莫妒的耳裏,誓言毒公子是人間禍害,非除不可。
    聽聞新任少主莫妒撐起流風劍宗一片天,享譽江湖,成為江湖明日之星,我也曾偽裝成遊客在某個不知名的小村子裏等看莫妒的今日。
    好個莫妒,頂天立地,一身浩然,在他麵前我隻不過是個半身殘廢的遊客。
    莫妒說,“我有一位朋友他的身上也佩著這麼一塊玉。”
    他認得我身上的玉佩,卻認不得我是誰。
    於是我虛弱地道:“在下可否有這榮幸認識公子?”
    莫妒說,“我得趕路,今日不便,掐算時間,他應該死了,但我不願相信。”
    “人都死了,你為何篤定他還活著?”
    “因為他是我見過對生命最頑強抵抗的人。”
    他認不出我是誰,即使我近在眼前,他的目光卻望向遠處,尋找他所謂的知己。
    他離開小村子,我好不容易探得他的下落守在他必然經過的小村子欲與他認真結識一場,他卻無視吾之邀約執意匆匆一別,我看出他連多待一刻都顯浪費時間的愁容滿麵,不知該喜還是憂,莫妒說,“他叫變色毒鳳,模樣生得如此,如若兄台有他的消息請盡快通知我,吾必然重謝!”他從腰間掏出一張人像布畫,我凝視著曾經美好的自己,久久不能言語。
    相見不如懷念。
    吾心匪石,卻在心田溢滿了嫉妒。
    別了,莫妒。
    縱使還有機會麵對麵,我也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誰。
    他絕塵而去,漸漸地,隨著莫妒在江湖上形象益發正麵,那份難堪之景便縈繞我心,之於我,他的名字已經成為一根插在我心頭上拔不走的棘刺。
    ***
    給我半炷香的活命機會又如何,我看向東衛無人,我注視著武長織,在所有祿馬台的人員眼中我就是個叛徒,此刻他們嘴上不提,但卻投射著這種眼神。
    我說,“你們是冷骨劍心派來殺我的?我就知道他沒安過好心!”
    “變色毒鳳,不許你這麼說他!”說話的人是東衛無人。
    “我是何衿玉,毒公子何衿玉。”
    說話的人換成了武長織,“走,帶你去找莫妒,他急著找你。”
    我冷望已然毫無氣息的雲豔,心也涼了半截。失去他秘製的活命丹,我也活不成了。
    我笑著,了無生氣地笑著,將手摸上腰帶,隨後又摸摸耳朵,空氣中飄散著一種誘蜂的氣味,我笑著說,“你倆若是不想死就離我遠一點。”
    遠處,近處,樹林間,對岸的灌木叢,一群群攻擊性極強的各式蜜蜂紛紛飛向此處,四周嗡嗡大作,數目成千上萬,這些凶狠的蜂群準備狠狠刺穿我的皮膚、腫脹我的腦袋、毒死我的四肢百骸,我一邊退後一邊笑著,朝那兩名驚訝萬分的人說,“莫妒連一個半殘的變色毒鳳都認不出了,他還會認得這個麵目全非的我嗎,哈!哈!哈!”
    我不斷笑著,張開口哈哈大笑,蜜蜂鑽進我的耳縫爬滿我的全身,注入血液的劇毒即將令我迅速暴斃。
    那邊不知是誰隔著一段距離朝我喊著,如猛獸那般嘶吼:“你難道沒有話對他說?”
    蒼生有淚,江湖無情──
    我實則有這麼一句話想對莫妒說,但我卻揮揮手,仰躺在地,我看不見山,我看不見雲,我看不見翩翩的白鳥翱翔天際,卻看見我最恨的人冷骨劍心浮現虛空向我伸出長臂欲將我拉向蔚藍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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