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沈熒的鐵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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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死亡穀,陰暗,深邃,探不得,且苦不堪言。
酆都駝載著白骨,幽冥充斥滿盈野,刀山,火海,劍樹,矢草,一人翳翳孤立其上,他的四周滿是荊棘,此地天地消,神祇廢,三光隱蔽,鐵圍無間隙。
血河長劫,一相地獄,即使暖流不過來,黑蓮也會遍地開。
一道聲音突然竄入:“恨牙,我並不想殺你,你可別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說話的人是誰?
廣陽深巷,無光之穀,一實一虛,劃開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天空下著毛毛細雨,說話人是熒爺,正從楊晨初那處信步返回,他表情凝重,罕見吐字,八大護衛精神矍鑠,同時望向一個麵容詭異的人。
熒爺將手一伸,輕輕按在其中一名臉色蒼白無血色的人肩上,又企圖讀吾之心,你就這麼想替你哥報仇,恨牙呀,你是報不了仇的,但本座也不允你三番兩次找死。
你得活著,活著為我所用。
沈熒加重手勁,恨牙的骨骼發出駭人的喀喀聲,慘唉一聲:“啊──”
讀心陷危,恨牙必須掌握好分寸在緊要關頭前將己身神識撤走,雖知曉自動抽離之術,但更多時候是被沈熒打回現實。
猛然一驚,伴隨著衝口而出的慘叫,方才那一朵朵碩大會吃人的黑蓮也於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恨牙還來不及反應,沈熒的臉已推近眼前,兩道溶溶目光射來,將恨牙嚇了一大跳,兩腿一軟,腰身彎下,傘落,人癱,恨牙想去撿那把傘,兩支胳臂從他雙脅伸入將他架住,沈熒不再施威,鬆開手掌,讓他退至後方,又令人上前拾傘:“卷耳,你過來。”那叫卷耳的護衛將傘挪近,能為熒爺撐傘真是榮幸,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呀,卷耳眼中閃動喜悅金光,後方那幾個沒被點名的護衛有些吃味,擠眉弄眼做了幾個有什麼了不起的表情。
***
伴君如伴虎,恨牙經常撐著黑傘與沈熒同傘同步,想下手報仇,他的機會很多。
“熒爺,放他在身邊,實在危險。”
“該意識到危險的人應該是他。”
將一個人逼瘋其實不難,隻要把過錯一徑兒往此人身上推,一回,兩回,那人很快就會懷疑起自己是否純潔。恨牙,你想報仇怎不檢討自己有過,若非為了你,你哥也不會死,白流沙可從未虧待過你倆,你才是讓你哥亡命的源頭。沈熒遣人日日在他耳畔嚼舌根,恨牙無法反駁,一則畏於沈熒的淫威,一則漸漸被沈熒說服了,漸漸相信自己才是泯滅良心虧欠主子的罪人。
將一條鐵錚錚的漢子折磨成蜉蝣是沈熒的本事,他對恨牙說,“好好活著,學著如何報恩,我何時判你贖罪期滿,得到白流沙原諒了,本座自會與他商量放你走。”
將自己塑造成施恩留他一命的救世主,很多時候,沈熒所說之言並非實情,但聽者往往無法思辨,他是天,他是神,他是主宰,聽其言,順其意,思其想,他操你生,他操你死,他操你全家好死不好死,滿城慫,不敢怒,最後,恨牙與其他人相同,就這麼不知不覺渾渾噩噩屈服在沈熒腳下,將所有喜怒哀樂全盤鎖上,成為任他驅使行走江湖的一樣武器。
***
壓抑,扭曲,形變,意亂,恨牙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滿懷壯誌的恨牙了。
恨牙發瘋,三天兩頭發作一回,他發瘋的時候很厲害,可以一個打十個,他發瘋的時候太狂妄,傷人無數,他發瘋的時候沈熒反而解開束縛鎖煉,縱虎歸山,故意放他上街,“熒爺的人又來了,大家將皮繃緊!”他發瘋的時候看起來與常人迥異,行為乖張,力大無窮,蠻橫無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之態,某次,瘋狂打上了沿街托缽的小和尚,將和尚打得滿街跑,恨牙空空的左手多了一碗搶來的缽,裏麵裝滿信眾施舍的食物,右手提著劍,大肆逛街,蜿蜒血痕一路延伸,恨牙漫無目的進入一間布莊,見一小童甚是可愛,當下將整碗缽送給了那小童,“肚子餓了嗎,快吃。”旋即不管三七二十一緊抓小童衣袖,眼中所見恍然是童年時候的恨離哥哥,恨牙迷迷茫茫紅著眼道,“咱一起去射鳥。”綁架無辜孩童,喂他口糧,射鴨野炊,清醒後不知自己發瘋時做了什麼,望向空缽,滿地殘羹,莫名問小童,“你為何在這裏?你是誰?你在此地做什麼?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恨牙滿眼蕭索,精神頹廢,陷入惡性循環。他多次隨機擄走小孩,沈熒不管,遇上哭哭啼啼來要人的老母親,旁人緩頰:“你的孩子自己有腳,哪兒不走跟著熒爺的人走了,還怪咱哩,咱有要求贖金否?這樣吧,人定會完整無缺,回去等著!”
恨牙害怕孤獨,眾人不知為何沈熒放縱門下,幾年了,伴著一頭巨虎,曆經數載,沈熒設下的虎關重重,結果則是自己什麼也得不到,什麼也摸不透,就連最引以自豪的讀心術也漸漸棄之不用了。
我要這讀心術做啥,不如將之封鎖。
恨牙自封獨門武功,省去讀心術之後,不再踏入沈熒的灰暗世界,性子漸漸轉為正常不再發瘋。
沈熒,原來我長年瘋狂失心,肇始於汝之晦澀不堪。
見汝之心,必入火海。
邂逅汝心,英雄何奈。
時逢炎夏,滂沱大雨來襲,午後一陣雷雨轟隆隆下著,恨牙隻手張開黑色傘翼,小心翼翼,不敢造次,將沈熒牢牢地護在傘下,八大護命護衛怎麼做,恨牙便開始學著怎麼做,拔除心念,專心做個無主見之活屍遊魂,伺候沈熒無微不至,沉淪冷酷之極端,不久之後,八大護命護衛以他為首,向他看齊,恨牙從此墮落冰冷無間,成為沈熒身邊最聽話、執行力最強的角色,江湖人稱──沈熒的鐵爪。
***
江湖上,沈熒惡名昭彰,十惡不赦,要鏟除沈熒的人很多,要依附他的人也很多。
白流沙私下來訪,親自捎來口信:“有一個人要親自見你。”
想拜會沈熒的人也很多,他未必都要答應,但此人特殊,他交代任務,要恨牙前去探對方的底。
榮登為沈熒的鐵爪,恨牙令許多人嫉妒欣羨,他眼神炯炯,神色冷靜,一臉剛毅道:“在下已不懂讀心術,如何探?”
沈熒根本懶得回應,那眼神猶似在說:“別問我怎麼探,本座相信你有辦法。”
恨牙提劍出門,依循線索施展追蹤術,一路來到荒山野穀,將自己隱藏在一處渺無人煙的山林水澤,就這樣度過了幾個晨昏。
氣候清涼,微風吹拂,潺潺溪水之上,婆娑樹影之下,一條身形強壯的漢子已遭他鎖定。
對方明顯是個練家子,渾身散發出一道陰森鬼氣,行步快速,正在溪邊練功。
目標一身玄色粗衫,一派輕鬆,穩立滑溜石塊,舉手投足盡展高強武功,說明了,目標是個厲害的人物。
蟄伏數日,恨牙終於發現目標,準備近身接觸此人查看清楚。但!湊近一瞧,不會吧!熒爺要我探的人竟然是他!
***
石上的清泉很是清涼,低頭一眼見底。
目標溪邊囈語,半轉過的身子如鶴之姿穩然不動,靜悄悄且十分自然地展開對談。
“汝本青雲誌,奈何寄生幽冥鄉?”
“……,吾莫可奈何。”
“遊麟附鯤鯓,才是大丈夫。”
“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大丈夫了。”
荒山之中,別無他人,兩人對談的嗓門恰好,不輕不重,恨牙精神緊凜,藏身多日,原來你早發現了我,也知道我是誰。
話頭已經開啟,接下來該做些什麼,二人各懷心思,各朝前方走去,彼此逐漸拉近。
伸手可及的距離是否太危險,目標接觸後,恨牙一解塵封,開始展開讀心術──朗朗青天,空無一物,卻見數道明光──久居黑暗隧道,恨牙望之心喜,
目標開始移動腳步,邊走邊道,恨牙跟隨移動,不知對方要往何處。
“你為何如此傷心?”
“我臉上寫著傷心?”
“不是在你臉上,是在你心上,你心上寫著傷心。”
自己反遭目標探索,恨牙頓時陷入一陣沉默。
“我知曉你,你是沈熒的鐵爪,是他派你來見我?”
“是。”
“他自己為何不親自過來,我約的人是他。”
“熒爺要我交付一樣東西。”
冷骨劍心收下遞上來的信函,將信拆開,他露出一排白牙,冷冷笑著,“回去告訴沈熒,要我退出江湖,沒門!這戰帖,我允了,我等著看他低頭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