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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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江湖上,有人一怒之下毀天滅地,有人一怒玉石俱焚,也有人在怒海中漸失自我。受挫之怒,衍生出的後果可大可小,而其中這怒至最高境界產生無極限的江湖代表,則是冷骨劍心。
如果雲少風發怒後能遇挫愈勇,那麼,他就不會是今日擁抱各路人馬、天天與眾食客們天南地北胡扯,搏一個廣納賢才的名聲,但對江湖日益缺少鬥誌的雲少風了。
一襲玄黑與深赭交領的長袍下,堂上,那高高在上豢養無數知名食客的大龍天壁主君愁容滿麵,即使時過境遷,事隔多年,堂上的他此刻卻憤恨交加,隱藏不住一份至今依然無法釋懷的憾事!
座下的食客並非一朝一夕養成,歸鄉養母,水土不服,各種離開的理由都被自己一個一個解決,接入年邁老母安置,招買各地名廚,務求這些食客們生活舒適無虞,好替自己的生活增添些熱鬧。
記得當時年少,闖過那萬箭齊發前後無路命懸一線的龍爭虎鬥。
記得自己,攀過那深水縱穀稍一不慎當下便要粉身碎骨的萬丈斷崖。
自幼天資聰穎,武骨不凡,青睛點漆,眉宇蒼龍,招手即來,揮手即去,可自己!毅然決然,揮劍斬情絲,竟還是勘不破宋小小這道無緣的情關!
喜歡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卻沒一個令自己這麼在意的。往昔,宋小小嬌小的模樣直入腦海。
昔時,大龍天壁喜孜孜迎來了一名遊曆四方的江湖名廚宋大廚,宋大廚膝下無子,身邊伴著一名養女名喚宋小小,十五歲的少主雲少風甚是喜歡。
宋大廚預計停留大龍天壁數日,光陰短暫,雲少風卯足了勁欲引起宋小小的注意,少年雲少風行事風格叛逆幼稚,十分頑皮,精心巧扮無頭鬼,“爹呀!”宋小小被嚇得花容失色,整整癡傻了五日,躲在客房裏不肯出。雲少風心高氣傲不願認錯,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來到小屋前,伸頭一探:“多日不見姑娘,是否生病了?”宋大廚出麵道:“她似是受到驚嚇。”雲少風扮無頭鬼之事隻有自己一人知曉,輕輕咳了兩聲,說:“令嬡喜歡甚麼?如何讓她邁出此門?”宋大廚再過幾日便要離開,看穿少年心思不淨,自己雖不喜歡這位少主,但念及自家閨女悶悶不樂了好幾天,自己也是焦急得不得了,便道:“若能尋得六個月大的犬,色純白,長毛,個頭約莫這般大,犬名香兒,或許能讓她開懷。”雲少風點點頭,興高采烈跑走了。宋大廚辭行後,雲少風汗流浹背快馬加鞭追上,一隻犬,藏在懷中,宋小小一口貝齒閃著白光。她終於笑了。宋小小說:“我出門多有不便,下回再來看牠。”人走,塵沙飛舞,那隻被雲少風當成寶的小狗子養了三個月後遭人下毒吐沫暴斃,雲少風傷心地將牠給埋了。少年雲少風從此忌諱談“鬼”,不許任何人提起,輕狂的少年往事,回憶起來,仍存一絲傷感。
往昔,宋大廚每隔個一、兩年,就會帶著宋小小造訪大龍天壁,雲少風想盡一切辦法拉近與她的距離,但是宋小小總是緊緊跟在宋大廚身後,縱有落單可私下幽會的機會,宋小小總是推三阻四,雙方早過了適婚年齡,宋小小從不答應考慮,直截了當回絕,雲少風不相信自己看上的女人眼裏沒有自己。
宋小小喜歡有學問的人,雲少風便延請多名學者替自己增強實力,到了賣弄一肚子墨水的時間,宋小小又搪塞一個理由跑開,但凡宋小小喜歡甚麼,雲少風為博佳人一笑,上山下海,無所不用其極,可她就是不對自己笑!
宋小小長年對待自己冷若冰霜,直到那年,微生香進入大龍天壁,身姿俊拔,熱情洋溢,山嶽氣質立刻捕獲眾人的目光,包括宋小小。
雲少風多次撞見自己得不到的意中人羞澀地紅著臉,眼含秋波,不時跟著手下移動的形影流轉,甚至聽見鶯燕之語悄悄地在微生香耳邊旋繞。“你是誰?”“在下複姓微生單名香。”驚喜一聲,燦爛笑靨,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叫你香兒可好,我是宋小小,喜歡吃甚麼,小小很會燒菜的。”
事後,雲少風厲聲表明:“主君看上的人,你身為屬下該自有分寸,我不想再看見你臉上露出任何表情。”微生香收斂起洋溢熱情秉性,低聲道:“在下對主君絕無二心,若不信,主君可殺了我。”
宋大廚後來長駐大龍天壁,這與宋小小的決定有關,宋大廚欣賞微生香,有意招他當女婿,經常獻殷勤主動燒他喜歡吃的菜交予宋小小送過去,微生香一改天生與人熱絡性格,開始不苟言笑,他麵無表情冷淡回絕,彷佛事事皆不關己。雲少風怒火中燒,種種拉扯已對微生香造成莫大壓力,雲少風幾度提刀逼問,甚至控製不了情緒欲殺自己的愛將,但一想到宋小小日後必對自己懷恨在心甚至永遠離開自己眼線,且這大龍天壁若少了微生香這根大柱如何能製衡南方大雲聯盟其他教派,便勉力掩息怒火,如此反反複覆,終於讓他失去了耐心。
微生香為捉拿暗夜刺客,負傷慘重,宋小小闖入微生香房間替他敷藥療傷,堅決悉心照料,雲少風瘋了似地提刀,“他的心裏沒有妳,宋小小,吾命令妳馬上離開!”“但我心裏隻有他。”失去耐心的雲少風徹底對宋小小失望,轉而對負傷氣若遊絲的微生香下令:“給我爬起來,殺了她,證明你對我有多麼地忠心!”微生香眼皮不眨,使出僅剩力氣,打蚊子似地將兩掌夾擊,當場將她拍死。微生香屢屢不計後果證明自己,宋小小,這道無法跨越的門坎最終成為雲少風的忌諱,“誰若在我麵前膽敢提到她的名字,立即滾出去。”
堂上,雲少風正處於三日期限的掙紮,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一幫食客們無不加把勁大力勸說。
長眉食客哪壺不開提哪壺,謹慎地道:“當年微生大人一掌拍死宋姑娘之前,主君就不應該將他給留下。”無眉食客推波助瀾地道:“微生大人與宋姑娘之間怕是有不可告人之事,終有一天瞞不過主君,是以一掌拍死宋姑娘或有殺人滅口之嫌。”雙眉食客加柴煽火的功夫也不遑多讓,“是啊,這忠心表現得太過火反倒啟人疑竇。”這些食客平日裏解悶,談天說地,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聊得非常生動有趣,今日是怎麼的,雲少風煞地起身,疾聲大斥:“都給我住嘴!滾出去!都出去!”
***
大龍天壁有史以來最效忠主君的忠犬微生香,不計一切代價以命護主,就連天賦本性皆可因主君全然更改,其執著之堅決,其執拗之不屈,無法以三寸不爛之舌易動其一分一毫。
問情掘墳兩相似,恩義懸絲湖上柳。被一幫食客攪亂一池平靜的雲少風怒焰衝天,陷入瘋狂狀態,提起一口白晃晃的刀朝微生香房間方向走去。
刀落之際!
一掌飛來!
暗夜殺機,定睛一瞧,竟是自家主君!
微生香霍霍伸出手掌撥刀,二話不說,握緊拳頭朝自己的腮幫子重重捶下,頓時眼冒金星,鼻梁斷裂,血流滿麵,一隻眼已經睜不開,他虛著氣,冷冷地說:“要殺我,不必主君親手動刀。”雲少風見他自殘,按下盛怒,重申命令:“天亮之前,你必須從這裏消失。”
***
夜闌人靜,一條人影婆娑,失眠不寐的微生香眉眼低垂,悵然所思,他冷淡地立在窗前,桌上擱著一口劍以及一個灰色包袱,天亮之前,他必須離開。
雲少風的命令經常留下轉圜餘地,可這一回,他徹底變了。
終日被食客圍繞,奉承,諂媚,獻寶,大龍天壁已遭一幫食客滲透瓦解,主君的鬥誌也隨著宋小小離世之後消失,美酒歡唱,一日過後又一日。
主君對待自己薄情寡義,不念舊情,就像山下莊稼人家將一條不想養的犬無情野放。他待我如此,然我未曾負過他一回,念及此,一口鮮血噗地從嘴角留下,滴落衣襟,鬱抑至此,啵,啵,身體傳出兩道心裂的聲音,他捧著自己的左胸,抹去臉上紅腫的血痕,朱紅從斷裂的鼻腔嘴角汩汩流出,如此再三反複,夜已三更。
這一生負傷嘔紅無數,此番卻是內傷導致,微生香他──傷透了心。
曆經重重困境,卻不曾讓自己陷入難以抉擇的為難。他的眼睛泛出密密麻麻的血絲,遠處,家犬野犬忽爾曠野放肆了起來,鬼哭神號,都說犬比人靈敏,能嗅出各種氣味,還能判別出此生靈異樣與否。
一道冷風!
兩道冷風!
大膽襲入!
兩條人影,一條熟悉,一條陌生,其中一道聲音充滿關切,伸出劍指在他身上點穴護命,宛若慈父。
“再不處理,天亮之前,你將因心碎而死。”
眼神提勁,傷口受製感覺卻不受控,心痛如絞,無光的空間難以辨識來者何人。
“我見過許多傷心人,你是我見過第一個將死於心碎的傷心人。”
暗夜闖入的高手究竟是誰,微生香燃起油燈,照亮滿室,兩條闖入者,其中一個是吞聲五方侯,正立在方才說話者的身後。觀那陌生人形貌,武骨嶙峋,腰間寶劍隱隱透出絕代寒光,看樣子,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高手,微生香腦子骨溜一轉,謀劃出梗概。
“你是冷骨劍心,……,少在這裏假慈悲,我絕對不會跟你有半分瓜葛,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好事,你派了多少人充當我食客擾亂主君視聽!你想摧毀主君苦心經營的一切,我絕不容許!”
“我很滿意你的回答。”冷骨劍心渾身散發陰森寒氣,一雙眼神如鬼,身形如鬼,完全與真人無別,“大龍天壁,我祿馬台中院人馬最佳落腳的據點,為安置這些人,我還得感謝雲少風的大度。”
嗶─嗶─啵─啵。
自行解除受製的穴位,一顆裂開隙縫的心漸漸剝落,微生香手捂胸口,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