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一魂天守,世間最深之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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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聲五方侯因傷陷入昏沉,他卻幸運地以另一種方式回到白家堡處理未完成的事。
──將眼一睜,白雲寄嵯峨,深穀中,惟見自己被一汪綠水包圍,舟在其中,將玉壺春搖了又搖,傾盡了酒,再來!扁舟上的影子有兩條,一條青絲少年,一條凜不可欺,百裏驚紅擬把他作什麼?做父?作師?還是做星海北鬥那壯麗高懸的孤標?
吞聲五方侯十分反常,在夜裏泛江而來。
百裏驚紅道:“哪裏不痛快?”
吞聲五方侯答:“恩怨難解。”
百裏驚紅道:“你又浪去了哪裏?”
吞聲五方侯道:“很多地方。”
百裏驚紅道:“說清楚。”
吞聲五方侯再答:“講不明白。”
百裏驚紅道:“你去見了一個很重要的高人。”
吞聲五方侯道:“重要嗎?”
百裏驚紅道:“追殺我的人停止了。”
吞聲五方侯道:“哦。”
百裏驚紅道:“我的疑惑隻有你能解答。”
吞聲五方侯再答:“稍事提醒。”
百裏驚紅道:“提醒什麼。”
吞聲五方侯道:“走路小心。”
百裏驚紅道:“哈。”
吞聲五方侯問:“笑什麼?”
百裏驚紅道:“我也說過這種威脅人的話。”
吞聲五方侯道:“這不是威脅。”
百裏驚紅道:“不是威脅那是什麼?”
吞聲五方侯再答:“是善意的告知。”
岸上,齊環徹夜未眠,與星月爭輝,全心戒護,沉穩剽悍的影子猶然固守在彼端。
吞聲五方侯道:“博文強記腦子一流的百裏驚紅需要的不是文謅謅的古板書,你需要的是童話,情話,與神話,學會童話,爾便是純真。學會情話,爾便是濃情烈焰。學會神話,爾便是帶著種子見證奇跡之神啊。別忘了,你還有一段姻緣未解,齊環是條好漢,跟他去吧。”言畢,朝遠處樹叢凝望。
是的,一段姻緣正在遠方,那異域漢子齊環日夜緊盯,有百裏驚紅的地方就有他之戒護,此刻正在附近徘徊。
百裏驚紅道:“我的姑娘她叫春風。”
吞聲五方侯道:“春風……。”憶起曾經遊曆南域巧遇一名異域來的嬌俏女子行船訪視,活潑可愛,也叫春風。
***
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齊環麵前時,眼尖的齊環不點破,兩條漢子同時站在水邊,再度見麵一剎那,齊環以一道試探劍氣鎖定來人,吞聲五方侯掌力沉定,一招,化解齊環滿腹疑雲。
齊環道:“你是人還是鬼?”
吞聲五方侯道:“一縷魂。”
齊環道:“難道你已死?”
吞聲五方侯道:“吾之功與生死無關,時間有限,長話短說。”
齊環道:“小姑爺必須順利回到我星之部落,你與姑爺的情誼隻能到此為止。”
吞聲五方侯道:“好。”
齊環道:“中原武林太複雜,江湖險惡,你且珍重。”
吞聲五方侯道:“會的。”
齊環道:“你確實是難得的高手。”
吞聲五方侯道:“你也是。”
齊環道:“星之部落愛好和平,吾不希望再見到你。”
吞聲五方侯道:“好。”
齊環道:“小姑爺從此與你打死不相往來,音訊必須斷。”
吞聲五方侯道:“好。”
齊環道:“我會讓姑爺將你漸漸遺忘。”
吞聲五方侯道:“好。”
齊環道:“你為何全盤答應我之無理要求?”
吞聲五方侯道:“你的要求十分合情。”
齊環道:“難道你沒有話要反駁我,至少跟我提出個要求?”
吞聲五方侯道:“你真想聽,很多。”
齊環道:“說吧。”
吞聲五方侯道:“百裏驚紅沒有童年,你能改寫他的成長?”
齊環道:“公主精力旺盛,活潑貪玩。”
吞聲五方侯道:“百裏驚紅的愉快少之又少,最大的愉快是出門喘一口氣。”
齊環道:“我星之部落會讓他樂不思鄉。”
吞聲五方侯道:“百裏驚紅天賦異稟,不能埋沒。”
齊環道:“我齊環從不嫉妒比我實力更強的王者。”
吞聲五方侯道:“誰是星之部落的王者?”
齊環道:“姑爺很快便是。”
吞聲五方侯道:“他的人際關係很幼稚。”
齊環道:“星之部落不時興尊卑貴賤那一套。”
吞聲五方侯道:“我會替他擺平一切江湖恩怨。”
齊環道:“謝過。”
吞聲五方侯道:“這些年來,我以船夫之心對待他。”
齊環道:“何不放心將這一對木槳交至吾之手上。”
吞聲五方侯道:“能否說說星之部落一二。”
齊環道:“你有時間聽?”
吞聲五方侯道:“有。”
齊環道:“高原,星羅,與樹海。”
吞聲五方侯道:“好地方。”
齊環道:“豬犬,雞兔,與牛羊。”
吞聲五方侯道:“好地方。”
齊環道:“奔跑,飛翔,與爬高高。”
吞聲五方侯道:“好地方。”
齊環道:“七彩,亮麗,無比繽紛夢幻。”
時刻已到,吞聲五方侯未及道聲“好地方”,驟然消失在玄冥盡頭,留下迷茫的齊環水岸獨立。
***
泰半時候,微生香不相信冤魂索命之說,對於那些膽小怯懦的膽小鬼覺得可笑,夜半時分,一道窗突然自行打開,冷颼颼的風將他刮醒,擁衾,張眼,陰暗窗前坐著一個人,那人渾身警戒氣息,以劍為佩,以刀為瑜,見他醒後開口道:“你可知護衛的真諦?”微生香支起身,凜凜蹙起兩道眉狐疑著眼前人,那人又說:“我是來提醒你,我祿馬台的人,我會全部將之帶走,你──一個都殺不了。”
吞聲五方侯!
不!
微生香冷淡一問,內心已有答案:“是一魂天守,沒想到你竟然學會了禁招!”
吞聲五方侯亦一臉詫異:“我萬萬沒想到,除了我的師父、我的主子之外,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你!”
微生香道:“這一魂天守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吞聲五方侯道:“冷靜自持的微生香邁向瘋狂之途,也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若有武者能達到冷骨劍心日夜守護的境界,才能稱作守護無敵全方位。武林上最強護衛白晝以肉身防禦,到了夜深人靜時,他身上那一縷魂魄可成為鬼,四方踱步,逡巡遊走,這道魂魄已練化成形,他甚至還會跟人說話,與人飲食,當你以為眼前的冷骨劍心正與人在月下論戰時,真實的他卻在另一處沉沉酣睡。
最執著的個性,頑強且難化,這一點,完全符合吞聲的個性寫照。蟬吟少君曾在射鹿山莊駁斥奴仆撞鬼之說:“荒唐,那是人不是鬼。”那一幕,其實是冷骨劍心以一縷魂魄探視劍君衣的結果,名為──一魂天守。
冷骨劍心的弟子當中,隻有一人練成了一魂天守,非必要時刻不會使用的禁招。
微生香道:“你之執著,天地可鑒,但你可知這一魂天守乃是禁招,每用一回,你的陽壽就短少一年。”
吞聲五方侯道:“我不在乎。”
強烈的一念執著成為一魂天守唯一關鍵,此魂之瞋百倍於本人,此魂之癡千倍於肉身,於是,那一魂天守中的吞聲五方侯立刻添了剛烈殘暴,嗆辣挑釁,絕無可赦餘地。
然而,又瞋又癡的一魂天守至多隻能出現一刻鍾,卻須抵銷一年陽壽,依此形來辦事,必是最重要的事。
泰半時候,微生香將這些魂魄之說斥為無稽之談,直到今夜親眼目睹一魂天守,才明白那在江湖上四處臥底潛伏搜集秘密的吞聲,武功底子竟然如此高深莫測!
既然藏不住,就不再進行無謂的隱藏,為保住身後許多人往後安寧,名聞遐邇的吞聲五方侯說什麼也要站在江湖浪頭,挺身成為萬眾攻擊的目標。
唰,他抽出多年來作為腰飾的長劍,那一口長久掛在背後未曾使用的長刀已磨利,額上一抹束帶象征著就連一縷魂魄也要奮戰到底的意誌,刀鋒斜指,他的優閑飛鳥已在天空飛走了,從此往後,哪兒有煙硝味就往哪兒去,那是身為壯士該去的沙場,誰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可有這麼一個人偏偏選擇必須逆著幹。
微生香道:“世眼中故作瀟灑、故作隨緣的野渡船夫,原來是這世上最執著的人,你以一魂天守方式前來告誡我,是否值得?”
吞聲五方侯道:“值得。”
一魂天守來到大龍天壁微生香久候的夜裏,窗外,從黑色山巒飄入的淒厲山風讓人戰栗驚心,微生香迅速挽起一口劍,翻著一隻掌,籲了一口氣,吞聲五方侯早有覺悟他與微生香皆是一樣的人,沒有誰會甘願退讓一步。
微生香持劍有備而候,說:“一魂天守,生而為人,死而為鬼,夢而為一魂天守,吞聲,你實在令我覺得殺你可惜,雖然可惜,我依然會用我這雙手親自解決,然後將你葬在窗外那座火焰木下,列入我的功績。”
一魂天守說:“好地方,可惜不適合我。”
微生香說:“待我傷愈,我會讓你知道在我學會瘋狂之後,十方無影掌的威力。”忽又說:“不,那已非十方無影掌,蛻變的新生兒,我會想出一個好名。”
一魂天守說:“待我傷愈,無論你的掌喚作何名,翻出地獄篇章的吞聲掌會在任何地點摧毀你。”
時間已到,魂體消失,惘然一怔,微生香獨影自忖:“人與鬼,人與魔,究竟是殊途,還是同歸,唉,這難以理解的江湖人何其多,他是其中之一,我又何嚐不是,今夜一敘,惱我更深。”
方才那句值得,喚起微生香殘軀體內旺盛意誌,他與自己為何這麼相似?!
泅泳江湖,隻為那無法撼動、無可名狀的一點忠心,此生隻知義無反顧擁抱狂瀾,並徹底地、以命換命、毫無懸念地為難自己。他與我,竟然如此相似!
窗內猶然還有一股化不去的煙硝味,微生香拄著劍,內元抽動,無法平息的鬥誌讓他竟夜抽搐,連連嘔紅,幾乎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