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該死的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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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昨夜的記憶,他停留在——收拾完書案,繼而爬上床入睡。後麵出門,去“筷子巷”什麼的根本就沒有發生。
大概是,他被佳楠護在懷中試圖嗅取過佳楠的味道;大概是,他從“永豐”絲坊回來經過“筷子巷”佳楠替他整理過儀容,才會,作這種可怖的夢……實在不該~!
“作噩夢了?”佳楠淡淡地問了一句。
“是,是的”狄鳴回答得有些心虛。
“起來洗漱一下準備出門吧,三十裏外的仰劭山,路途也不短。”
“這就起。”狄鳴鬆了口氣,掀起被子,拉開床幔,徐徐地挪下床,幸虧佳楠先生沒有問他作的是什麼噩夢……
剛洗漱完,門外便傳來敲門聲,狄鳴靜聽了一下,門外的人加重了敲門的力度,喊道:“狄鳴在麼?”那是一把年邁的婦人聲音。
狄鳴馬上綁好麵紗,披了件外衣,摸索著到門口的路,清了清渾濁的聲喉問:“我在,請問是哪位?”
外麵緘默了半天,仿佛因聽到狄鳴沙啞的聲喉而在詫異和糾結;又仿佛因狄鳴認不出她的聲音而在難過和憂傷……“還未起床嗎?我是你姥姥呐!”門外傳進來一把年邁的婦人聲。
“剛起,姥姥,你怎麼大清早的就找到我了?”狄鳴愣怔了一下,也許太久沒有聽過外祖母的聲音,他居然不能一下子辨認出來,他加快步伐出去開門。
“好久不見啦,小豆子!”老婦人見來開門的狄鳴,樣子模模糊糊的,借著微亮的晨光,定睛一看,不禁驚詫,“你臉上為何帶著一層麵紗?”
狄鳴鎮靜地對老婦人輕言細語道:“外祖母,說來話長,請先進門!”雖然外祖母突然到訪,讓他無所適從和忐忑不安,但也該盡快思考,要如何對外祖母說明他的情況,又不至於讓她過於傷心。
外祖母看著狄鳴雙手有些茫然地合上門,一手試探著前麵的深淵般的黑暗,另一手摸扶著身旁的平滑的牆壁,這難不成是目不能視了嗎?
“怎麼會這樣?怎麼回事?”外祖母眼睛不住地濕潤起來,眼見狄鳴踩空了一步,踉蹌了幾下,外祖母慌忙地立即上前攙扶住他,生怕狄鳴摔倒。
狄鳴溫文地拍了拍外祖母的手臂,輕笑著說:“您讓我自己走吧,我可以的。”
外祖母環視了一下這簡樸又不失整潔的房子,與幾年前來訪時,並無多大的變化。
窗外開始透進來陽光,逐漸把狄鳴映照得明晰,他衣裳單薄,更突顯如柴的嶙峋瘦骨,曾經清秀的容顏,如今卻被遮蓋得分外嚴密。
“姥姥,茶壺的都是冷茶,我現在為您去燒壺熱茶,您先歇會兒~!”狄鳴說著準備移步去後院的廚房。
外祖母馬上攔住狄鳴,拽著他的雙手慢慢來到凳子坐下,“小豆子啊,你用不著忙活什麼了,我才在來的路上經過的茶攤那裏買過茶喝!咱倆祖孫好久不曾說過話了,你好好坐下來即可……”外祖母話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小豆子啊,若不是梨園做花匠的李叔回鄉祭祖,他路過瑾州跟我提及了你,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你還打算瞞我多久啊?”外祖母的聲音,顯得倍感的淒涼和蒼老。
狄鳴構思好了的一套說辭,霎時間一句都使不上來。
凝望著那覆了整張臉的麵紗,外祖母莫名地感到害怕,“是真的一點兒都看不見了嗎?”外祖母在狄鳴眼前晃晃手,見狄鳴輕輕地搖了搖頭,又問:“尋常這樣………不也都隻遮蔽雙目嗎?你怎麼整塊臉都遮了啊?”,見狄鳴一聲不吭,再問:“是不是還損了臉容?還傷了咽喉?你倒是回個話啊?”
狄鳴被追問得難受,內心顫抖了起來,張了張嘴,依舊說不話來。
姥姥以為狄鳴在跟她強,語氣放緩和了些,像哄孩子一般說:“孫兒啊,說不定尋個更好的大夫能治好的,你讓姥姥瞧瞧怎麼回事,好嗎?”邊說邊伸手想去揭開狄鳴的麵紗看。
狄鳴連忙側身過去,抬手阻止了姥姥的探看,“姥姥勿看,灼傷之容,醜陋嚇人!姥姥若因此受驚生病,要孫兒如何自處?”
“李叔之前單單對我說,你受了火傷,不在梨園任職了,現在已無大礙……。”,姥姥叫喊得帶了點哭腔,“這麼嚴重,算是哪門子的已無大礙啊~!李叔他究竟有沒有親眼見到現在的你……”外祖母已經說不下去了,眼淚一下洶湧出來了。
她看著這孩子長大,明白他雖性格溫和,骨子裏卻異常的倔強。大凡受傷受苦,都不願讓親人發現,假如不得已累及至親,便會比受傷受苦還難過。為了不讓狄鳴發現她在流淚,她隻好不斷忍著哭,忍得渾身戰抖。
狄鳴又豈能不知,他的姥姥早已泣不成聲。這個原本出生富貴、卻受狄家株連落得晚年坎坷的婦人,居然會自始至今都對他慈眉善目,關懷備至。
他以前狠起心來要離開她的羽翼之下,出來闖蕩,也時常在想:到底要多努力,才能回報她的恩情?
“姥姥!”狄鳴握緊外祖母粗糙的手,“全邑州的大夫幾乎都尋遍了,都一個結論:往後就這樣了!……。。最痛之時,我已然挺過來了,沒事的,看開了就沒事的,你就當孫兒生來便是如此就好了~!”
“怎麼能當得了的……外祖母吸了吸鼻子,抽回手拿出手帕擦了一把涕淚,再從背著的兩個包袱之中打開一個,然後拉狄鳴的雙手過來摸一下包袱裏麵的東西。
“這包袱裏麵的是銀兩?”狄鳴拿著手裏細細辨識著,“十幾吊銅錢,很多的碎銀,還有一些首飾、珠寶……。姥姥你一路背著這些過來找我?這,該多危險呐~!”
“我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太婆背著兩個包袱,不讓人當成是乞丐已經很好,誰還會搶我。小豆子,這些銀兩是我帶給你的,不算很多,一百兩左右,你用來請大夫治病也好,尋個良人照顧你也好……。”
“等等,您哪來那麼多錢?再說,三姨父不是把您的首飾財寶都收好了嗎?”
“你三姨父他能收起來,我就不能找出來嗎?這銀兩原本就是存來給你娶湘湘時置物所用的,可如今湘湘也與你無緣了……。”
“可是,能存這麼多嗎?”
“你到邑州以來捎給我的銀子,還有我其他方方麵麵攥下來的……反正你甭管了,這錢省著點用還可以保障你一段長時間的衣食住行。”
狄鳴低下了頭,拍了拍外祖母的手背,挫敗地說:“姥姥,孫兒雖已盲,但未曾廢,您看我這屋還算整潔吧,我可以照顧我自己的,還有我忘了跟您說:由於火裏冒出的毒煙傷肺之故,我無法像往常一樣奏笛,但有位才華橫溢的大師肯指導我學瑤琴,學成了,我便能以此謀生。”
“才華橫溢的大師?別怪我老太婆多心,教一個不懂弄琴之人直至成才,即便你原本是樂工精通音律,也不會沒有條件的,你問清楚了嗎?”
“子最……”,窗前傳來佳楠的聲音,語氣中蘊含了些疏離,“你外祖母果然是個冰雪聰明之人,一針就見血了!你與她說,那位才華橫溢的大師看上了梨園賜你的絕世珍琴,若以最上等蠶絲接弦後雙手奉上,便肯授之以琴技。”
狄鳴不想把此番話說給外祖母聽,如同在侮辱那位才華橫溢的大師那崇高的品德似的,於是搖了搖頭。
“你不這樣說的話,你外祖母就更加沒完沒了,會發生的事情之一:她認為那位才華橫溢的大師品德過於高尚,要親自當麵答謝;之二:她懷疑你遲早會掉入那位才華橫溢的大師的什麼陷阱,保不準一慌之下就留下來照顧你;之三……”
狄鳴怕了佳楠再繼續給他“之三之四之五……”地數著分析下去,就猛地點著頭。
外祖母盯著狄鳴搖了搖頭,然後又拚命地點頭,疑惑地問:“究竟問沒問清楚呀,你這個傻孩子,又搖頭又點頭的?”
狄鳴歎了口氣,按佳楠的話再給外祖母說一遍。
外祖母直斥荒唐:“我趕了三天三夜的路給你送來銀兩,是為了讓你今後能安穩地過日子,而不是讓你,讓你為了拜個野路子大師,去接個天價的琴弦而揮金如土的!”
狄鳴陷入苦思:即使佳楠由才華橫溢的大師,一下子墮落成野路子大師,他也無法埋怨外祖母不理解他,她的銀子確實來得極不容易,辛辛苦苦攥下來的銀兩,一下子掏空了拿出來給他“揮霍”,那能不心痛呐!兼且,他猜想外祖母是斷定他要送的這份”拜師禮”,遠不止一百兩~!
須臾,外祖母對還在默不作聲的狄鳴,深切地說:“孫兒啊,姥姥並不是心痛銀子,而是心痛你呐!”
狄鳴酸楚地低下頭,弓著背,雙手開始不能自已地冒汗、發抖。
外祖母緊握著狄鳴冰冷而顫動的雙手,憐惜地說:“傾盡所有,為接幾根琴弦,值得嗎?”
眺望著窗外閃爍著熹光的樹梢,佳楠抱臂而立,他忽然鄭重地說道:“你與她說,倘若給你三年,你將名震天下,到時還會質問——接這幾根絕好的琴弦值不值得嗎?你要的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衝天!””
狄鳴將此話,豪邁地跟外祖母說一遍,外祖母豁然被狄鳴的誌氣所折服。
而本質上,與其說是被折服,倒不如說外祖母是,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自己相信狄鳴。
外祖母總是在憂心,
狄鳴幼時,憂心他成長不好;
狄鳴壯時,憂心他飛得太遠;
當聽到狄鳴有什麼閃失,就馬上備好錢,不辭勞苦、千裏迢迢地把錢送過來。
歸根結底,這孫兒,就是她的命啊~~!
作者閑話:
什麼都封了,我也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