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繅絲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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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品房中幾人,靜謐良久……。
狄鳴想了一下,問得也差不多了,“嗯~~,狄某明白了,我就先行了解一下,多謝陳掌櫃為狄某解惑了。”他站起來向陳掌櫃作了個揖,“那麼,狄某先行告辭了!”
陳掌櫃有些愕然,眼珠子向姚捕快轉動了幾下,也沒有使出脾氣來:“好……。好吧,我讓仆役送你出去吧。”
“不用勞煩絲坊的仆役了,讓我帶狄公子出去吧。”姚捕快擺了擺手道。
“那有勞姚大人了,小的先去處理其他事情了。”陳掌櫃說著向姚捕快和狄鳴拱了拱手,“兩位~!小的先告退了!”
“你先忙!”狄鳴拿起桌邊放著的竹竿準備走出成品房。
“這就走啦?”姚捕快不解。
“我來問問,也不知道能不能有足夠的銀兩買下來,去湊一下錢看能有多少唄,哈哈。”狄鳴踱了幾步,來到門檻處,正跨了一條腿出去,又聽聞身後的姚捕快說:“狄公子,為何非得要用天蠶絲來接琴弦?據我所知,你似乎較為擅長奏笛的……。”
狄鳴停住腳步,轉過頭說:“姚捕快,此乃狄某私事,我不便明說。”
“是嗎……。跟你不在梨園當樂工有關?”
狄鳴歎了口氣,把後腿也抬起來跨了出門檻,“我,傷及肺部,容易氣促,怕是有一段長時間吹不好笛子,試問梨園還留著我作何用?當菩薩供著嗎?所以改學琴了,至於為什麼非得天蠶絲不可……。人總有些不想別人知道的事情,而且說實話,我跟姚捕快,一不相熟,二無交情的,若是以官府之威來相脅,我也隻能保證這與案子並無幹係了!”
姚捕快被狄鳴的直白嗆倒,愣了一下,語氣帶了些歉意,“是我唐突了。”
“我明白姚捕快破案心切,我又何嚐不想事情盡快水落石出呢。”狄鳴憑走進來時的記憶順利地下了兩級台階,繼續往長廊前麵走去,陡然記起來什麼,小心地問道:“姚,大人,那申力晚上在別院休憩突然不見了蹤影,竟無人察覺嗎?”問了又想到自己才剛讓別人不要過問自己的事,現在又打聽起案情來,好像挺那啥,不要臉的。
“沒有。卯時這廂永豐絲坊雷大軍跑來報案,官府的人過去梨園詢問,供奉官、都知知、都知……。還有同室的樂工才知申力不見了並且還在外麵遇害了。”姚捕快說著猛地扯住狄鳴的手臂說,“要掉長廊外邊了!”
“哦哦,謝謝~!”狄鳴尷尬地退回來。
“還是讓我來領路吧。”姚捕快把狄鳴拉回長廊正中走,“你,今天才出來走走嗎?”
“是的,一路過來,還得邊走邊問旁人方向,挺麻煩的。”
“我叫姚逞,字卓爍,宋州人士。既然狄公子方才說我倆不熟,那從現在開始就慢慢熟識吧。”
狄鳴有些受寵若驚,還是點了點頭,笑著說:“姚逞,字卓爍,挺囂張一名字!”
姚捕快微發怔,爽快地笑了幾聲,“是有些囂張。”
接著,二人也沒有了交談,送狄鳴至門前,姚捕快才叮囑說:“今兒與……。子最兄談及之細節,望不要外傳,免得造成恐慌!倘若你有什麼頭緒或者生出什麼困難來,大可找我商議。”
聽到姚捕快後半句的關切之語,狄鳴有些暖心:“狄某非口無遮攔之人,卓兄,請放心。”
“甚好!子最兄,需要我幫你指路回去嗎?”
“前麵的路,挺平坦的,容易走,就不礙著卓兄辦差事了!”
“那,再會!”姚捕快說完轉身,正了正色才又向永豐絲坊裏麵走去。
待狄鳴慢悠悠走至小巷中,狄鳴見佳楠不吭聲,便小聲問:“先生,可是乏了?”
“不是。”佳楠簡短地回答。
“那,我方才可有言失之處?”
“不算有。”佳楠“嘖”了一聲,說道:“還好你是真的看不見,不然,那姓姚的鐵定會拽你回去當嫌疑犯來審!”
“怎麼說?”
“你還記得你去絲線成品房、走在長廊上那時吹來的一股怪風嗎?”
狄鳴莫名不安地點點頭。
“這是那個姓姚的捕快拿匕首向你咽喉疾刺過去帶出來的風,匕首就停在你咽喉半尺以外的位置。當他看見你,享受風吹那表情,嘖,像呆子一樣笑著,他就開始放心了,確定你是真的失明,然後才開始跟你講講案情,觀察一下你的反應。”
“先生,怎麼不……。。”
“不提醒你?姚逞隻是想試一下你,不是真的要刺你。”
“嗯。”
“其實,他比他的手下更懷疑你,開頭讓你無須接受搜查,說你已洗脫嫌疑,還有套近乎之類的,都是想你放下戒備,好問出些有用的情報來。你信不信,你前腳離開,他後腳就去查證你說的這些話是否真實?”
狄鳴聯想到匕首快刺向他咽喉的情景,雖說姚逞不會真刺,但……。。他不禁捂起胸口。
“唔~?怎麼了?”佳楠回頭問。
“有點喘不過氣。”狄鳴捂著胸口,靠在巷子的牆壁上。
“是驚著了?”
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表麵上是親和相談,背地裏卻是猜忌和試探,狄鳴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是驚著了,“先生,你說他為何會這樣懷疑我?”
“他很敏銳,他的敏銳來自於,他懷疑的與真相凡是有點兒關聯的每一個人,所以,他並非隻針對你一人。”
“那……。”狄鳴停頓了一下,“豈不是很累?”
佳楠笑了出聲,“你還是想想,後麵如何距離適度地應付他吧,他還會主動找你的。”
“他要是再找上我,再說吧。”
“問你一個問題。”
“您問。”
“梁姒說的那句:淄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予之粲兮。她要表達什麼意思?”
狄鳴緊攥著手上的竿子,有些別扭地說:“那是出自《詩經》裏《鄭風》的一篇——淄衣,有些人解讀為寓意君王禮賢下士之決心,有些人用來表現對親人無微不至的關愛,而姒姑娘的意思,更多應該是告訴我:就算無人再認識我、欣賞我,她也會像親人一般對待我,一如往昔。”
“像親人一般無微不至的關愛?”
“恩恩。”狄鳴的氣息是理順了,心情卻緊張起來。
“不是親人,為何會像親人一般?”
“因為際遇和緣分,不是親人亦能勝似親人……。。”狄鳴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才能大方得體,“就像之前我抱恙在身不方便下床,先生您對我的照拂,那樣兒……”
“哪樣兒?”
狄鳴正絞盡腦汁地想著恰當的辭藻,佳楠兀然阻止他作聲,“跟蹤你的人,終於按奈不住要靠近過來了!”
佳楠眄了一下背光的巷口邊藏著的人影,“哼,雜碎~!”,又跟狄鳴說:“子最,你跟他說,報三個數之內滾蛋,下次再發現跟著,挑斷手筋腳筋~!”
狄鳴聞言一驚,“挑斷……。”
“你不說,讓我來的話,就不用等下次了,我現在就過去挑!”佳楠淡淡地說。
狄鳴連忙轉過身,對著巷口的方向厲聲說:“我發現你了!三個數之內給我,滾蛋~!再有下次,挑斷你手筋腳筋~!”狄鳴略頓,再開始數:“一,二………”
“滾了!”佳楠凝視著那人影聽到狄鳴的話,明顯顫動了一下,聽著狄鳴數了“一”,就撒腿兒跑出去了。
“哦哦。是衙門的人?”
“是來永豐絲坊路上放瘋馬那姓秦的派來的人。”
狄鳴回想一番:當著對方的麵,擦竿子,扔手帕,那姓秦的“少年音”,應該就是出了名恣意妄行的秦府三少爺。“為了這點小事,讓人跟蹤我?”
“看來是。”
“無聊啊。”狄鳴說著發現臉上的麵紗有些鬆動下滑,放下手上的杆子,剛伸手想去收緊一下。佳楠彈了他的手一下,“你看這雙爪子,黑乎乎的!我幫你整理吧!”
狄鳴縮回手,微笑起來,“有勞,先生了。”
佳楠雙手伸到狄鳴後枕,先解了紗絹鬆垮的結,把整張麵紗扯下來,盯著紗絹皺起眉說:“換一個樣式吧,應該沒那麼容易鬆。”
“嗯?”未等狄鳴細想,佳楠抖了抖麵紗,麵紗兩端的“翅膀”霎時變成兩條長帶子,接著佳楠把它覆在狄鳴麵上,把兩邊的帶子拉到狄鳴頭後方,繞過發髻……。
這過程中,狄鳴回憶起方才佳楠反問的“哪樣兒”,究竟是哪樣兒呢?
是比現在更關懷的,噓寒問暖、奉茶擦身嗎?
佳楠曾用著虞湘湘的嗓子,嬌滴滴地喚著他:狄郎,我燒好水,為你擦身吧~~~,然後,他接連好幾晚夢境中,都出現了“天陰降異象,野火燎山林;驚驅蛇入洞,信尖探途生;金風拂連雨,久旱迎甘露;潤澤千傾土,夢回,萬物蘇。”裏麵描述的天降異象。真的是莫名其妙~!而這詩也爛得著實一塌糊塗~!
他突然記起這詩的名字,叫,雨翻芙蓉帳。雨翻……。芙蓉帳?
什麼亂七八糟的糜詞豔曲~!他不清楚自己是從哪兒聽回來的,居然還,記住了!
他此時感受到耳畔縈繞著的,那屬於佳楠的清冷鼻息,驀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倘若佳楠以那低沉的聲音喚他,又是哪樣兒?
狄郎,我為你擦身吧~~~~
狄鳴不住地渾身戰抖了幾下,接著又深呼吸了幾個來回,發燙的耳際,陡然捏上兩指冰涼,讓狄鳴嚇得脖子都縮起來。
“怎麼,耳朵到頸項都紅起來了?哪裏不舒服?”佳楠收回手問。
“沒,沒什麼,有點熱而已。”狄鳴摸起竹竿子,就轉身向前走。
“你回去,跟我說說你之前遇到的那些怪事吧。”
“好……。”狄鳴悶頭走著,才發現失明也有那麼一點兒好處的,至少不用麵對佳楠此刻看他的眼神。
作者閑話:
“緇衣之好,敝,予又改造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取於《詩經》的《國風·鄭風·緇衣》。詩所表達的意思,備受爭議,你喜歡咋想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