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雨從夢中驚醒，他是被自己小時候躺在病床上的冰冷的毫無生機的眼神給嚇醒的，他站在門邊，看到的隻是一動不動的木人，連眼睛也是布滿血絲，加上憔悴的臉蛋，讓人可以唯一聯想到的就是死屍，正如恐怖片的鬼娃。
    封雨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走到桌前喝了幾杯水後，才感覺自己稍微緩過神來，但是之後的畫麵也映入腦海。
    在生病期間家裏可是忙成了一團，母親更是整日梨花帶雨，父親也是內焦外灼。至於曾祖母倒還是不聞不問，不過暗地裏卻在到處請陰陽先生，到底是封建社會人物，解決不了的問題，總要問鬼請神，可是來了好幾個先生，做了好幾次法，送了好幾隻大公雞（那時候農村做法事都要給先生金錢和一隻成年大公雞），遠親近鄰來看望了一波又一波，也給封雨講了很多道理，述說父母的艱辛以及對自己的期望。最重要的是叔叔和姨講了曾祖母的不易：
    在父親很小的時候祖父祖母就過世了，曾祖父也是英年早逝，養大叔叔父親姨子女三人的是曾祖母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並且叔叔和父親在那個可以餓死人的年代，仍然讀書上學念到了初中，。當然那個年代女生是很少有人念書的，至少在黔省的邊遠山區是這樣的。最後叔叔和父親不得不退學，實在是因為家裏供不起了，曾祖母由於常年勞累已經臥病在床，姨一個女孩子家又幹不了什麼重活，況且那時她年紀尚小。兄弟二人沒法再去念書了，雙雙退學，下地幹活開始當起了頂梁柱。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兩個孫子接媳婦，給孫女選婆家完全是曾祖母一人操辦，兩個孫子之所以有人下嫁，也是因為對方家庭對曾祖母的敬佩，也相信自己的女兒將來在這樣的家庭裏可以過得好。
    聽完叔叔們的解釋，封雨心情也明朗了些，自己雖然年紀還小，但是通過講解者的語氣以及姨濕潤的眼眶，隻要不是個傻子也明白，他們對於曾祖母是如何的尊敬，這也怪不得父親會大打出手把自己打個半死。
    封雨病情開始慢慢好轉，一半是因為叔叔們的解釋讓他有點認同曾祖母，一半是因為自己實在是不想給家裏增添麻煩了，農村人本來就沒錢，醫生看病，陰陽先生施法花了家裏太多錢，要是再這樣治下去，可能要賣豬賣牛了，可是買幼崽的本錢還是欠著的呢，每年糧食收成好不好都要交稅，家裏還有自己和姐姐兩個孩子在上學，再這樣下去可能不但負債累累，並且全家都要喝西北風了……
    雖然封雨病好了，但是他心裏始終還是難以釋懷，就像一麵鏡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把它黏合如初，但是裂縫是怎麼也無法複原的。所以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封雨是不跟曾祖母打招呼的，最後還是在父母三番四次的勸說下，在曾祖母期待的眼光下，封雨才喊出那句快要陌生的“曾祖母好”。
    之後的封雨和曾祖母的關係始終有些別扭，完全沒有其他祖孫之間的親密，反倒是有些莫名的客氣，有時候曾祖母有什麼好吃的給封雨，不管喜不喜歡，客套話是一定有的，雖然很多時候他都沒能禁住誘惑，但是他們之間自從那次事件後就有了一道厚厚的牆。
    曾祖母走的時候實在是淒涼，連封雨都有些不大忍心，雖然她曾和父親聯手把自己推入罪惡的深淵、抑鬱的夢魘，但她總歸是長輩，也含辛茹苦把父親子女三人拉扯大，客觀上說是一個十足的女強人。
    那年冬天風雪格外大，聽老人們說已經是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村裏的有幾個高齡老人都在這個時節離世，其中包括我的曾祖母。那時候家裏實在缺錢，叔叔姨姨兩家大人都出去打工了，父親也因沒錢支付姐弟倆的學費就近找活幹去了。
    突如其來的大雪砸碎了枯枝，壓斷了嫩竹，更阻斷了山路。不說在遠方的叔叔們回不了家，就是近在十幾公裏的父親也尋不著路。
    曾祖母養了很多雞，她一個住在老房子裏，地方夠大，於是她把一間廢棄的屋子用做雞圈。讓人感到淒涼的是她仿佛知道自己大限以致，在她走後，發現那間雞圈屋子，口被挖了一個洞，大小剛好夠雞進進出出。屋子裏已經準備好了至少十幾天的苞穀，走之前還擔心雞被餓著。
    至於曾祖母去世的具體時間沒人知道，在天寒地凍的一周後，山路逐漸街封，父親回到了家裏，由於勞累躺了半天後，去老屋子裏叫曾祖母吃飯，卻發現她身體僵硬，已經走了。封雨是在看到父親回到家裏含淚打電話時，發現了端倪的。
    在下葬前幾天，叔叔、姨、堂哥們都到了家裏，當然他們都沒責問唯一在家的母親，自己全家外出賺錢，老人出了事，誰又脫得了幹係呢，說句實在話，都是不孝子孫。
    母親是沒有參加曾祖母的哭喪活動的，她走了，母親一次也沒去看，父親還狠狠罵了她一頓，但母親死活不肯去，封雨也勸母親去，哪怕是意思一下。但母親在他麵前聲淚俱下的時候，他也站在了她那邊，結果是封雨也一次也沒有去參加整個流程。這在當時也是很多人不理解的，都說這母子及其不孝。然而以那時封雨十歲剛出頭的年紀，實在不懂太多的什麼禮儀孝順。
    封雨越長大，對曾祖母也是更加愧疚。可以說曾祖母對整個家都是具有巨大貢獻的，然而卻連死都是無人知曉，走得淒淒涼涼，真是讓路人聽了都覺得寒心。
    也許母親與曾祖母之間有太多封雨不知道的恩恩怨怨，為了不揭傷疤，封雨也是不敢輕易問母親。但是作為後輩，封雨在曾祖母生前也未盡過孝，死得時候又沒有去看過一眼，於情於理，封雨都覺過意不去，因為不論她做過什麼，在血緣上都是自己的親人。如今，曾祖母已經逝世多年，但封雨心中還是有一句遲來的祝願想要對她說：“曾祖母，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