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楊一樣，鄭星耀也正在黑暗的走廊裏行走，但他的情況更糟糕。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寒意將他包圍，他都凍得指尖發麻了，感官的敏銳度也在逐漸下降。最先受影響的似乎就是耳朵，他竟然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到了。
    無奈隻有惶恐不安的情緒絲毫不減，他選擇了一條自認為正確的路，卻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等著他，一如他先前隻身在教室時也根本無法猜到出來之後的情況。
    漫無目的又不知哪裏是盡頭地行走間，他也在努力思考。
    比如，那個喚他“鄭老師”的聲音到底是屬於誰？
    仔細回想，那是個輕飄飄的女聲，會叫他老師肯定是補習班的學生，他認不出來就表示不是他自己班上的學生。
    其他班又知道他的女學生……這他又怎麼知道會是哪個。
    他煩躁地攏了攏留海，強迫自己繼續往下想。
    女學生是何許人不能確定，但如果那個該死的印記是她種下的，那她無疑就是要向他索命的冤死鬼，而他現下的處境想必全然拜它所賜。
    對於自己的處境，要弄清楚其實也不複雜。學校這麼多人是不可能突然不見的，所以情況應該恰恰相反，是他被單獨困在了另一個由亡靈締造的空間裏。
    但若是冤魂索命的話它早就應該現身了，如今的自己如入虎口，渾身都是破綻，要取他性命根本不是難事。對方卻隻是將他困住，除了剛才在教室外那個迷惑他的陷阱外，再沒有別的動作。
    那個聽起來像是林楊在叫他的聲音當然是陷阱。如果真是林楊，在如此險惡的情境下找到他，怎麼可能光是叫他過去自己卻還在原地不動，應該早就不顧一切地奔向他才對。
    所以，冤魂會費心費力地去迷惑他，著實令人疑惑。如果在這裏他最終的歸宿隻能是死亡的話，他走哪一條路又有什麼關係？那死鬼到底想要做什麼？
    解不開的問題交織成謎，任他苦思冥想還是一團亂麻。而當他想到林楊時，心裏又是一陣百感交集。
    林楊本該還在公司的，臨別前他說過要加班，隻是不知道在學校裏的阿K發現他不見後會不會情急之下通知對方。如果知道他不見了，那人肯定會很著急吧，很可能丟下手頭的一切趕到補習學校尋他。當他找不到自己時，是不是會很生氣，畢竟關於血痕的事他一直都被蒙在鼓裏。
    仔細想想相遇至今，他們碰到的詭異事件並不少，但每次都是靠彼此相互扶持，他才不至於像此刻這般彷徨和無助。
    正因為如此，他心裏不是沒有渴望，若林楊真能在此時此刻出現在自己麵前該多好。哪怕與那總是溫柔望著他的目光短暫相對，也能消減他滿心的惶惑。
    但當他轉念想到這次的凶險不比之前，死亡的威脅如影隨行，又滿心不願將林楊牽扯進來。他怎麼能讓林楊也和他一樣步步為營，受此折磨。否則，他何必一直苦苦隱瞞。
    “是啊。幸好他不在。”鄭星耀長籲口氣，刻意壓抑住剛在胸口湧起的依戀和想念，低聲呢喃。
    也許是走了太久，也許是實在太冷，他的腳步逐漸變得沉重，也再難集中精神。
    他的身體率先感到疲憊，於是脫離大腦的控製，終究停了下來。他彎腰扶膝，氣喘籲籲，偏偏潛伏在黑暗中的絕望依舊伺機等待，隻消他意誌徹底瓦解的那一刻來臨，好將他吞沒……
    林楊不無失望地看著前麵的身影，覺得沒有再跟著她的必要，便出聲喊道：“你是誰？”他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裏竟然激起了層層回響，如同置身空幽深處。
    誰知一直和他保持固定距離的身影對他這聲呼喊卻置若罔聞，仍舊一刻不停地奔著那抹微光處去，不見絲毫遲疑。
    “可惡！”對此，林楊既焦慮又困惑，想了想還是一咬牙，也隻能繼續向前。
    隨著他慢慢靠近，微光從點到線，最後變成一片，直接落下，將他罩住。
    林楊仔細留意，卻始終沒找到光源，正狐疑時，隻聽得背後傳來“哢”的一聲，他猛然回頭，看到身後憑空多出一道既便仰視也望不到頂部的巨大門扉，如同平地而起的高山一隅，徹底將他和漫長的來路阻隔。
    及至此時，前方的女孩卻終於停下了腳步。
    這倒讓他不禁開始提防，有了光照，那女孩的形象徹底暴露在他的眼前，連她那身精致校服的紋理他都能看得分明。她的背影看起來除了有些纖細之外並不瘮人，除了垂直的長發黑得格外深沉，與普通的高中少女看來無異，隻不過此情此景早脫離了常軌，才會顯得吊詭。
    林楊屏息而待，滿以為她的停留便意味著自己終將結束這場漫長的跟隨，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都不想在乎，他隻有一個念想，便是能從她那裏問出鄭星耀的去向。
    可對方卻一直沒有如他所期地轉過身來，而是對著白光籠罩下仍是一片虛無的前方自說自話：“你終於肯見我了。”
    “你在和誰說話？！”林楊真急眼了，他已經耗費了太多間，誰又鄭星耀那裏如今是怎樣的光景，他哪裏還有時間耽擱得起的。於是就在說話間，他一個箭步衝上去，不管不顧地去拍女孩的肩頭，沒成想他的手卻直接穿過對方的肩膀，指尖隻有與氣流相觸的感覺。
    林楊瞠目結舌，有點接受不了自己跟了那麼久原來隻是追隨了一個虛影的現實。更何況他顯然已經被困在這裏，根本無法回頭了。
    “該死的！”他立時後悔不迭。
    為什麼他就這麼魯莽，為什麼要盲目自信。他原本肯定有能找到鄭星耀的機會的，隻要自己更謹慎地選擇。他一定是錯過了什麼，也許他根本就不應該走進隔間。對！這一定是個陷阱，單為阻撓他去救星耀。
    林楊越想越激動，那種埋怨自己遷怒旁人甚至憎惡整個世界的憤慨再度爆發，難以自抑，無處宣泄。
    正巧這時他又聽到那女孩的虛影道，“你為什麼不說話？我電話裏問你的事到底怎麼回事？你解釋呀！”
    “夠了！別再演了！”他滿眼通紅，忿然朝虛影撲過去，好像想要用盡全身力氣將它打散一般。但他隻是撲了個空，重心不穩，踉蹌了兩步便摔趴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不輕，痛得他齜牙咧嘴，不過也讓他被憤怒衝昏的頭腦稍稍冷靜了些。
    “你先別生氣嘛。”
    忽然，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在他的頭頂毫無預警地響起，就在他摔倒之前，這個位置還隻是白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此刻，話音未落卻倏的在他的眼前平白多出一雙黑色的男士皮鞋。
    林楊迅速地順勢抬頭，果真見到一個身著寶藍毛衣和西裝褲，雖貌不驚人但身材健碩的男人站在跟前。男人麵對女孩的質問，眉宇間仍是一團和氣，還頗親切地扯動嘴角。
    林楊詫異地瞪著他，甚至忘了爬起身。心道：怎麼會是他？！
    “小心！”
    迷霧被血氣浸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叢峻和孟晴包圍。少年的反應極快，扯著孟晴的手腕一施力，便將他護在自己身後。與此同時，濃烈的腐臭味亦開始漫散。
    “那裏。”孟晴則低不可聞地一歎，輕扯叢峻的袖管，在對方扭頭看向自己的時候指了個方向，“我好像能看見了。”
    叢峻一看，眉宇間的皺痕更深，雖然隔著些距離，但依孟晴所指，卻還是能看到四個扭曲變形的鬼影歪歪斜斜地站著，雖未動，但確實是正盯著他二人。
    孟晴能看見了。這意味著什麼，他們心裏都清楚。
    孟晴和叢峻不同，能通靈，但鬼魂之輩於他，卻不是想見就能見的。換言之，如若得見，必受其擾。
    “所以，我們有麻煩了。”孟晴沒有讓叢峻保護的意思，掙開被對方緊握到現在的手腕，走到與其並肩的位置停下，“看來，他們找上的還是我，恐怕是我連累你了。”
    叢峻抿緊嘴唇不回話，雙眼則死死盯著四道鬼影，渾身散發著戒備的氣息，儼然是嚴陣以待的姿態。
    孟晴不禁側目看了看對方如雕像般端正俊美的側顏，隨即便因為這張臉上緊繃的眉梢和嘴角而有一瞬的失神。不過也僅是一瞬間，他繼而眨動了下眼睛，像是明白了什麼，卻不願多想。
    此後，二人便和鬼影無聲地對峙了一會兒，雙方都沒有先動，空氣裏充斥著腐朽和血腥的氣息，卻像是無時不刻不再提醒他們，既便僵持不下，被動的還是己方，是進是退，他們必須做出決定。
    於是叢峻重新將視線投向孟晴，眼中帶著詢問。
    雖然叢峻沒有說話，孟晴卻能看懂他的意思。他有過躊躇，但還是沉吟道，“我們嚐試了那麼久，不過是兜兜轉轉，看來避開這們是行不通的。要走出這裏，最快的方法就是去會會它們。我們得弄清楚鬼魂的身份以及它們究竟想幹什麼？”
    叢峻其實早在孟晴沒有開口之前就猜到了他的決定，畢竟對方急於脫困的原因，有一大部分是心係鄭星耀的安危。隻是一想到孟晴為此可以不顧及自身，甘願涉險，他的心裏還是止不住為對方心疼。
    “我會保護你的。”叢峻這麼說道，語氣平淡如故，眼中卻閃爍著堅定。不管他的心情有多複雜，隻有這句，是他一心想讓孟晴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