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京都最熱鬧的菜市口被百姓圍了個水泄不通，臨時搭起來的斷頭台上跪了三十多人，跪在最前方的男子一身囚衣，發絲胡亂的垂著，臉上的胡茬清晰可見，不過二十歲的麵龐沾了些灰塵狼狽卻不憔悴，男子一雙星目隻是定定的望著一個方向。
    一旁的劊子手提著行刑刀小聲道：“卓將軍放心，待會咱手下一定幹淨利落絕不叫將軍受苦。”
    那人幹裂的嘴唇扯出一個有些苦澀的弧度：“那我便多謝你了。”
    太陽終於從厚厚的烏雲層中探出了半個身子，一身官服坐於陰涼處的監斬官抬頭望了一眼天，身旁報時的人上前報上了時辰，監斬官從麵前的令牌筒中提出一畫了”斬”字的令牌高聲道：“時辰已到，行刑。”
    令牌才一落地，劊子手手起刀落，斷頭台上霎時間血流了滿地，腥甜的血腥味不過半刻便溢在了空中，甚至順著風吹向了更遠的地方。
    丞相府，闔府高掛的白幡被風吹得卷起了邊角，寫著奠字的靈堂隻放了一牌位，未見棺槨，靈堂外的院子正中置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擺了一道棋局，桌前端坐著一身穿白衣，用孝帶勒了額頭的男子。
    “相爺，卓琦將軍。。。身故了。。。”
    楚析一個晃神，指間執著的黑子砸到了棋盤上，清脆一聲響尚未破解的棋局便毀在了這一子上，楚析收回手問道：“屍身呢？”
    下人拱手道：“依聖旨，卓琦將軍斬首後屍身懸於高牆七日。”
    楚析哼笑一聲，他怎麼就給忘了呢。
    “啟稟相爺，皇上詔相爺入宮。”
    楚析撿起毀了棋局的黑子道：“備車駕。”
    下人忙拱手道：“相爺還是換身衣服吧，聖旨明令任何人不得祭奠卓琦將軍，咱們府中上下如此已經算是。。。還請相爺更身衣裳吧。”
    楚析起身甩了衣袖道：“不必，本相便穿著這身衣服進宮麵聖，卓琦非是什麼鎮威大將軍，本相同窗十載的好友身死本相豈有不悼之理。”
    禦書房內，蕭沐捧了一本書端坐龍椅上細細品讀，案前擺了一盞用冰碗鎮著的梅子湯，微酸的味道順著悶熱的暑氣鑽進鼻息倒是勾了人幾分食欲。
    “皇上，楚相來了，不過。。。”隨侍蕭沐的太監明忠躬身有些支吾。
    蕭沐放下書道：“他可是一身喪衣？”
    明忠又彎了彎腰：“是。”
    蕭沐挑眉：“傳。”
    片刻，楚析一身白衣跪於蕭沐書案前叩道：“臣楚析給皇上請安。”
    蕭沐的心隨著楚析跪下去的膝蓋一起沉了下去，自當年他為太子楚析入宮做他伴讀那一日起至今日，這是楚析第一次對他行此大禮，即便是三年前他登基那一日楚析也隻是略彎了彎腰。
    “楚析，你這是在抗旨麼？”
    楚析直起身子直視著蕭沐一雙眸子：“臣不敢冒領此罪，還望皇上明示。”
    蕭沐握拳道：“朕的聖旨宣的清清楚楚，卓琦通敵叛國誅九族，任何人不得設靈堂、立牌位、穿孝衣，你這不是在抗旨是在做什麼？”
    楚析起身道：“那皇上便也下一道旨要了臣的命吧。”
    “楚析！你！”蕭沐的眉頭頓擰到一起，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這個意思。
    “朕知你心中有怨，但卓琦通敵叛國鐵證如山，卓琦不死朕如何服眾？你為卓琦鳴冤那誰來為邊關慘死百姓和那些戰死在沙場的士兵鳴冤？隻為區區幾年情誼你便要朕做個昏君麼？”蕭沐定定的看著楚析，心中是一陣波濤洶湧。
    楚析冷笑一聲滿眼失望的看著蕭沐道：“區區幾年，原來在皇上心中這十年不過是區區幾年，皇上既如此說那臣也無話可說，莫非皇上詔臣進宮隻是為了如此教訓一番？那臣受教了，卓琦雖死，但臣依舊會查，一年查不出來臣便查三年，三年查不出來臣便查一輩子，總有一天臣會查出真相。”
    楚析不信，他不信戰功赫赫，坊間百姓讚不絕口的鎮威大將軍真的會通敵叛國置邊關數十萬百姓於死地，他更不信卓琦會為了區區一州之地坑害數萬將士性命，即使人證物證俱在那又如何，隻憑一封書信一個副將便如此草率的定了卓琦的罪，究竟是通敵叛國還是功高蓋主，這一切不是卓琦死了便能被掩下去的。
    楚析看著端坐在龍椅之上，眉目之間仿若沒有半分情緒的蕭沐說道：“蕭沐，你的江山我能助你奪下來自然也能毀掉，是你親手毀了我們之間的情誼。”
    蕭沐睫羽微顫，麵上仍是如水般平靜，可心卻好似被生生剜去一塊，那疼隻一瞬間便傳遍了四肢百骸。
    蕭沐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一串月牙印，他不怕楚析如此這般滿眼失望的看著他，他也不怕楚析將他的心意忽略到如此地步，他隻怕他從十二歲時便放在了心尖上的人沾了不該沾染的灰塵，瞧見不該瞧見的肮髒，那些事情他一人知曉一人背負便足矣。
    至於楚析，隻要他能安然無恙的活著，無論是怨還是恨，蕭沐都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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