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貘族生在水中，所以就算隔著冰她也能把一切看的清晰無比，如同人們在空氣中看東西一樣。
    她遊到書生身前的冰層下往上看。
    書生一隻手攏著洗得發白的長衫衣襟，另一隻手掌魚竿，蒼白的臉上盡是擔憂，嘴唇很小很薄，凍得發紫唇，還微微張著，像一張魚嘴。嘴裏還有一縷一縷的白氣往上升起，又像人類燒水用的茶壺嘴。
    書生坐著坐著嘴裏開始念叨：“魚啊，魚，你行行好，快快上鉤吧！你再不上來，家慈可能這輩子都再嚐不到魚湯了！”
    書生雙眼盯著水麵，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他開始發抖，接著抖得越來越厲害，抖得人麵蛇身的若夢忍不住想笑。
    忍了又忍，最後笑得在水中打滾。
    這天鏡湖的湖水裏麵根本就沒有魚，因為有夢貘族呆的湖，裏麵是不可能會有魚的。
    書生一直坐著，直到頭發、眉毛和臉都被寒風鍍上了一層白霜，仍然一動不動。
    最後終於一頭災進了湖水中。
    “人是最可怕的動物！”
    父親的話在耳邊回響，若夢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族人就是被他們一個個吃掉的！不止如此，連骨頭都被他們磨成粉製作成了香料。
    然而，當她看著書生一點點往湖底沉，終究不忍，將他救了起來。
    她不敢讓家人知道她救了一個人類，隻把他藏在湖底的一個隱秘洞穴中養傷。
    他嗆了水，又受了寒，一病不起。
    她偷偷摸摸細細心心的照顧他。
    像所有的傳奇話本寫的那樣，妖精和凡人書生相愛了。
    若夢送書生到湖邊，兩人執手相看淚眼，一陣期期艾艾，書生道一句保重，最後帶著兩尾鯉魚和若夢的兩片鱗片離開。
    若夢看著一抹灰白漸漸消失，揚起微微發顫的手，慢慢卷起袖子，手腕上連片的猩紅映入眼簾。
    皮膚上比較柔嫩的地方傷得很嚴重，已經開始流膿潰爛了。
    不禁回想起哥哥姐姐的話：
    哥哥：“你明知道夢貘族不能碰魚，你還這麼做？”
    姐姐：“你以為他真是一位家貧如洗，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姐姐：“你這樣放走他，我們遲早大禍臨頭！”
    若夢不說話，心想，反正呆書生又不知道湖底其他夢貘的存在，不了到時候自己出去，死自己一個，也連累不了大家。
    這樣也好過讓書生永遠的失去自己摯愛的母親。
    一聲鷹鳴聲劃破灰藍長空，將若夢的思緒拉了回來，她抬眼望向蒼茫遠山的一處豁口，書生的身影就是消失在那裏的。
    她又豈會不知書生不是普通人家的書生，但她照顧他時，他那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絕不是假的。
    富貴人家也會有嫡子庶出之分，他在講到他病榻之上的娘親時，臉上的淒愴和哀傷絕不會是假的。
    若夢將袖子放下來蓋住手上的傷口，嘴角微微上揚，她想，自己的鱗片肯定能治好他母親的病。
    他照顧母親時一定很貼心，他喂母親喝魚湯時肯定也是眉眼彎彎的，嘴巴微微張著，呼出白氣來時，他的嘴唇就是一隻燒著開水的茶壺嘴。
    他說，母親病好之後就找人來提親。他說，若夢，你是我的貴人。
    她在水邊一天天的等。
    湖麵的冰一點點變薄，直至能夠重新將藍天白雲映在其中，湖畔的嫩草冒出尖芽，直到能停住一隻蜻蜓，湖邊的水中漂著一串一串的青蛙卵，直到卵變成一條條小蝌蚪時，他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