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龍閣。
    商重聖走入鎖龍閣，仰望著禦座之上的英宗，神色平靜。
    他沒有跪拜，英宗也沒有令他下跪。
    對於一個即將被廢除的太子來說，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不重要了。即使他再講究禮儀，也不能夠讓英宗回心轉意，即使他再無禮，英宗也不可能苛求，因為當他被廢除之時，便已經宣告了他的死刑。
    無論是誰成為了太子或者新君，都不可能容忍他的存在。
    “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英宗俯視著他，開口問道。
    “兒臣不應該私自蓄養死士，陰謀結交宮人，收買大臣，收受賄賂。”商重聖答得很平靜，這些都是他的罪錯，也都不是他的罪錯。
    這些事情，都已經觸犯了律法，所以是他的罪錯；然而，這些事情對於每一個朝代的皇子乃至於太子而言，都是必須做的，否則就會被排除於權力核心之外。
    “不，這些都不是你的罪錯。”英宗淡淡地說，“如果說你有罪錯，還不如說是命運的罪錯，讓你出生於帝皇之家。而且，你的兩個弟弟的所作所為也未必比你好到哪裏去。”
    “父皇？”太子詫異地抬頭看他，“既然您知道，為什麼還……”
    “為什麼還要廢除你的儲君之位？”英宗歎了一口氣，替他把話說完，“因為，挽衣選擇的人不是你。而未來的皇後，隻能夠是她，不能夠是柳念奴或者別的女子。”
    “？”太子怔住，他不是不知道英宗疼愛宮挽衣遠遠勝過他們這些皇子公主，卻沒有想到，就連這儲君之位的人選，也會因為宮挽衣的意願而改變。
    “當年錦瑤將挽衣托付給我，我就已經決定，要將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給她。”英宗平淡地說，“所有，無論她選擇的人是誰，誰就可以成為太子，甚至是新君。”
    而宮挽衣，在商重聖、商重明和商重德之間，選擇了商重明。
    “原來如此。”太子深吸了一口氣，“謝父皇解惑，兒臣死而無怨。”
    “你不會死。”英宗道，“朕知道你素來喜歡挽衣，當初也沒有立柳念奴為正妃，所以……”
    “朕決定將挽衣的生死托付於你。”
    “什麼？”太子如遭雷擊，“挽衣她？”
    “她已經不在宮內了。”英宗沉聲道，“昨天下午，朕去看望挽衣，卻發現鬱泠宮的隻是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什麼？”
    “如果朕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宮家的手筆。”英宗繼續道，“也隻有宮家，才有這個能力將挽衣從深宮之中擄走，而不驚動任何人。”
    “那，我們該怎麼辦？”太子有些心慌意亂，“他們為什麼要擄走挽衣，還要找人頂替她？”
    “那就是你要做的。朕會廢除你的太子之位，並且將你貶為庶人，逐出皇宮。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將‘赤龍’交給你。”
    “赤龍？”太子突然呆住，“赤龍？”
    “不錯，暠朝幾大世家都有自己的私人勢力，如章家的‘爾玉’，宮家的‘來儀’，而皇家的就是‘赤龍’，曆代由天子掌管，隻在龍馭九天之時交割。而現在，我將它交給你。”
    暠朝泰初十年。
    鎖龍閣。
    那一天，他與她初見。
    他不過是個十歲孩童，雖然故作威儀，也是掩不住的稚氣。
    她也隻是個六歲女童，安安靜靜地坐在英宗身邊，撒嬌時玲瓏可愛，宛如一團玉團。
    錦瑤公主的女兒嗎？
    他素來不喜歡小孩子，雖然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但在他的眼中，他們不過是未來的敵人，尤其是那個商重明，處處與他作對，跟他爭奪父皇的寵愛，簡直是罪該萬死。
    但是，當他看到父皇對她的疼愛時，卻一點也不嫉妒，隻覺得，那樣漂亮的妹妹，本來就該被人疼愛的。
    挽衣妹妹，那一聲聲的呼喚，是掩不住的愛慕之情。
    父皇想給她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他並不嫉妒，甚至，當他因此被廢時，他也並不恨她。
    因為，他也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給她。
    雖然，她選擇的人不是他。
    如果他的被廢，是為了去尋找她，更好地保護他，那麼，他心甘情願。
    尋尋覓覓了五年，他本是嬌生慣養，吃穿住行無不講究，但是為了她，他心甘情願去受那櫛風沐雨之苦。
    隻要一想到她，不知道被玉貴妃和商重明擄出宮外帶到了何方，他便是滿心的疼痛。
    她是那樣的嬌弱，怎麼吃得了苦？
    失落於宮外的她，可是否安好？
    若是有人欺負她，可有人代她出頭，護她周全？
    章家的失勢，在他的預料之中，隻是，未能在他臨死之前見他一麵，他心有不甘。
    可是，隻要她好，也就無妨了吧？
    雖然那個容顏盡毀的女子是如此的熟悉而陌生，但是，她既然說宮挽衣一切安好，他便寧可相信這個謊言。
    隻要她還活著，那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