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坐起身。周圍竟不是他所熟悉的景致。愣了三秒，敲了敲頭，拿過一旁的銅鏡照了照，立刻手一鬆，銅鏡落了地。
    這張眉目分明，輪廓清晰的臉，他無比熟悉，竟是他那曾經的青梅竹馬宣友棋的！他這才想起，自己似乎念錯了咒語！腦袋一懵。他急忙一個翻身跳下床，推開了門。一個侍女自他身邊走過，晚庭拉住她仔細打量那張臉。清秀的麵孔，黑白分明的大眼。
    玉茗。
    晚庭晃了晃腦袋，竟發現宣友棋的記憶並未被他的記憶覆蓋，還停留在腦海裏。
    手指一顫，他試圖回想秦慕寒，竟發現，有兩個畫麵交疊著。一個是屬於白雨寒的，一個是屬於宣友棋的。
    晚庭習慣性地弓下身，立即打了個寒噤。方才記起，此時已是深秋，而他隻著單衣。秋風有些許蕭瑟，吹得人骨子都透著些寒意。晚庭低垂下眼，抿了抿唇。其實要得到慕寒，並不一定隻有擁有白雨寒才能做到。他要的是秦慕寒，而不是白雨寒的身子，隻是如果現在自己還是白雨寒，事情會順利很多。他回屋，拿起侍女放在床頭的外衣，竟發現那是一件白衣。這才想起，今天似乎該是白雨寒出殯的日子。
    穿好衣服，叫了頂轎子，掀開車簾踏進去。秦慕寒從小便對宣友棋不甚關心，想讓他愛上現在的他，難。
    但他不會放棄。
    這種執拗的性子從一開始便決定了一切。這六世，如同電影一般，所有人都與他無關。他隻是一個深愛著秦慕寒的男子。姓名無所謂，身體無所謂，哪裏離他近一點，哪裏就是他仲晚庭的世界。
    愛就是這麼固執的東西。
    “四少爺！白府到了。”
    他應了一聲，掀起簾子，一個少女的巧笑引入眼簾。心裏突然泛起一絲迷惑，吊喪之時，那女子竟然笑得如此燦爛。
    那轎夫巧言令色，見他看到那女孩時一時恍惚，立即向他介紹：“四少爺，那是白老爺生前至交宋然唯一的女兒宋敏，從小便有些癡呆……”
    他心下了然，點點頭放下手中還握著的簾子，踱進了白府。
    一種陌生感席卷而來。
    他不禁皺眉。
    整個白府，到處都纏著白綢，每個下人都吊著臉，麵上似乎有悲哀，卻沒能深入到眸子中。他一直好奇，在白雨寒身後，那些人會露出怎樣的表情，現在看來，竟也與自己內心所想相差無幾。
    想起在現代生活的那段日子，古裝劇裏那些喪葬的場麵，所有下人無不哭得喘不過氣來，跟死的是自己娘一樣。現在想想，主仆之間的感情，怎麼可能會深到那種地步？不管怎麼樣，他總是曾經剝削過他們的。
    其實，仲晚庭不需要這些假惺惺的悲傷。漫步走進正屋，看著擺在正屋，一邊繪了鳳凰，一邊繪了龍的黑色棺木，輕聲歎了口氣。秦慕寒就站在他麵前，麵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悲傷，沒有難過。這卻不是他想要的。這個人，總是這麼隱忍。
    晚庭皺了皺眉頭，跟他打了個招呼。秦慕寒胡亂應了聲，眼神微有些渙散了。晚庭忽然發現，自己似乎並沒有心疼。一恍惚之間，突然懷疑起了自己的感情。全身打了個激靈，猛地晃了晃腦袋，將那些不安的想法甩了出去。
    秦慕寒沒有多看晚庭一眼，獨自踉蹌著踏出了正屋，秋日，樹上的葉子已落去了大部分，素然的橙黃為天地之景增加了幾分蕭素之氣，整個院子更顯冷冷清清。
    而他，就在這樣的季節離去，分毫預示都沒有留給自己。慕寒輕輕閉上眼，忽略屋外震天響的哀樂，離開了白府。
    晚庭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下有些不知滋味。
    幾個人在眾人的啼哭聲中將那棺材架著抬出了白府，兩行或穿白衣或帶著孝的白府人快步跟了上去，女眷的哭聲也漸漸遠了。一人輕輕拉了拉仲晚庭的衣袖：“四少爺，去送白少爺最後一程吧。”
    晚庭擺擺手，搖了搖頭。那人，已經與他再無關係。走這一程，沒有任何意義。
    那家丁識相地閉了嘴，道了句少爺節哀，便退到了一旁。晚庭深深看了眼遠去的送葬隊伍，不由自主地舉起手，揮了揮。過去的一切，已然與他無關。從今以後，他便再也不是白雨寒。即使自己曾占據過那個身子。
    街市在第三天就恢複了繁華，似乎除了白府的人，再也沒有人記得，白府曾經有一個少爺，名為白雨寒。
    “小兒郎，背書篋，喜洋洋，上學堂……”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背著一個小小的書篋，向京城長安的一角奔去，麵上洋溢著掩不住的開心喜悅。
    晚庭低垂下目，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幕場景，那是三個小孩子，並排坐在學堂之中，搖頭晃腦地誦讀著百家姓，千字文。一個是白雨寒，一個是秦慕寒，他睜大了眼，想要看清剩餘一人的麵孔，卻始終什麼都看不清。隨著畫麵的漸漸散去，他的心突然一陣抽痛，不由自主地跟上了那個孩子。
    那個學堂坐落在城郊附近，環境清幽，書香氣味極為濃重。那孩子快步跑了進去，晚庭停下了腳步，就站在學堂外靜靜聆聽著裏麵的讀書聲。
    那個先生的聲音似曾相識。抬手，想推門進去，卻終究無力地垂下，盯著門出神。
    畢竟已是一千年，記憶已經接近模糊。或許是自己聽錯了吧……轉身，緩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