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樓蘭公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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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籲---”,一名十來歲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如風衝進熱鬧的市場,勒馬停在馬廝門前,高叫道:“七叔,這馬還算使得,就是性子弱,看來不能用作打仗。”
馬廝門口站著兩名裝束各異的胡衣男子,其中身穿波斯樣式服飾的老漢大聲反駁道:“胡說,胡說,這馬乃是貨真價實的大宛良馬,怎的性子會弱了?”另一漢子的裝束卻是羌人打扮,笑眯眯的聽那波斯馬商說話,卻不置可否。
馬上那少年頑皮至極,忽的撐起身來,站到馬背上穩穩的打了兩個翻滾,笑道:“我在它身上隨意戲耍,也不見它生氣,還說不是性子弱麼?”
那波斯胡商奇道:“馬術雖是騎者作出,但卻必須好馬才懂得配合。這馬站著不動任你打筋鬥,正說明這是匹好馬,你怎能反說它性子弱?”
那少年嘿嘿笑道:“我若站到你頭上撒尿,你不會生氣麼?”
那波斯胡商氣往上衝,不悅道:“馬和人怎能作比?老七,這馬要或不要,你說句話吧!”
一旁那羌族打扮的漢子嗬嗬笑道:“賈穆老兄,這娃的老爹才是買主,我隻是賣力聽使喚的人,有他在這,我得聽他的啊!”
那少年翻身跳下馬來,拉了那羌族漢子就往別處走,嘴裏嚷道:“這馬性子太弱,走去別處找找。”
那波斯胡商麵色頓急,搶前拖住那羌族漢子的衣擺,說道:“老七,樓蘭城裏誰不知我賈穆賣的馬匹最是上等?你們和我交易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現在突然不買我的,傳出去不是砸我招牌麼?”
那少年聞言停步,問那羌族漢子道:“七叔,你和這老板關係熟絡麼?”
那羌族漢子道:“自是熟悉。往年來樓蘭城收馬,總是沒有斷過與賈穆打交道。”
那胡商連連點頭,伸手輕拍自己的胸口。那少年一臉恍然,道:“既是相熟,那怎麼也要照顧照顧啊!”
那胡商更是聽得點頭不止,還對那少年伸出手去比了個讚許的手勢。那少年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樓蘭人都說‘賈馬若假,樓蘭無馬’,想來樓蘭沒有好馬可買原是有些道理的。”
那胡商在絲綢之路上經商已久,漢語甚是精通,聞言大笑道:“小哥是羌人,漢語看來不甚通曉。這話的意思是說:假若我賈穆賣的馬都不算得好馬,樓蘭也就沒有好馬可買了,嗬嗬嗬。”
那少年佯怒道:“唐人的話很好聽麼?不通又怎樣?總之你又‘假’又‘無馬’的,這馬不買也罷。”
賈穆氣急,大聲道:“你這小娃無理取鬧,你……你這不是……無理取鬧麼?”畢竟他的母語不是漢話,激動之下便感表述困難。
那少年哈哈大笑,神情極是囂張,道:“便是欺負你了,怎的?你千裏迢迢販來這許多馬匹,若我不買你的,你就在樓蘭城中等著過唐年吧!”
賈穆牛眼圓睜,臉色頓時灰敗,一個字也說不出,胡須抖動不停,想來已是氣極。
那少年本就想要攪黃這次交易,心想:“這個波斯老頭也太沒脾性了,我這樣惹他,也能忍著?”當即又道:“別以為你趕來的馬多就耀武揚威,哼,我們不買你的,看你有多少草料喂馬!”
賈穆拿眼望向那羌族漢子,見他隻是微笑旁觀,心下不由忐忑。他雖是樓蘭城中有名的馬販,卻並非財力雄厚之人。每年費盡心機收羅西域各地良馬,趁著春夏之交趕來樓蘭城中賣馬易貨,賺頭也隻能夠上一家人一年的吃喝而已。近兩年來這群歸附大唐朝廷的羌人專門負起了在沙洲至樓蘭一帶采辦朝廷用馬的職責,原本雙方合作愉快,因此今年賈穆特地舉債多購得較往年多出一倍的馬匹,打算多勞多賺,哪知對方卻出來這麼個蠻橫無理的少年。
他咬緊下唇,心頭快速算清賬目,說道:“老七,你是趁火打劫啊,罷了,價錢你出,馬匹全拿去,就當我賈穆少走了幾百裏沙漠。”說著拿出一塊遮布,搭住右手等待。
這變化大出那少年意料,尋思:“這個波斯老頭莫非瘋了麼?價錢都不講好就賣?”他卻不知樓蘭城向來不是胡漢交易馬匹的主要市場,賈穆帶來二十五匹上好戰馬,若非大唐朝廷的采馬使團,誰人能夠一次全買下來?
那羌族漢子嗬嗬笑道:“給撒,這價錢如何出?”
那少年來此前已經問過行情,當下將右手伸進賈穆端著的遮布中拉住對方的手掌勾指比劃一下。賈穆一時無語,那少年稍等片刻,問道:“你怎的不說話?”
賈穆驚道:“這樣就算出價?”
那少年心頭暗笑,情知賈穆以為自己手勢還未比劃完,猶在等自己接下去的手勢。西域交易討價還價的風俗多以厚布遮住買賣雙方右手勾指論價,此時馬匹的行情從未有低過兩位數的,因此一般出價之人手勢都要比劃兩次,剛才他比劃一下即止,在賈穆摸來還不及正常行情的一半,自是等著看他如何砍價。他嘿嘿笑道:“怎麼,覺得價錢低了麼?那這交易不做也罷。”
賈穆氣得須發欲燃,心下頓時涼透,緊咬著的下唇已是隱然滲出血跡,使力一拍額頭,恨聲道:“老七,你倒是說句話啊,若非你曾說今年還會來樓蘭城收馬,我又怎會跑遍沙漠周邊尋得這般多的馬匹來?你們這樣是在將我往絕路上逼喲!”
那少年奇道:“你這老頭也真古怪,我給的價錢不好,你自管賣給旁人便是,誰又將你逼上什麼絕路了?”
賈穆隻道那少年故意這樣問來消遣自己,便不答話,急切的看著少年身後笑容可掬的那羌族漢子,隻見他終於不再沉默,上前對那少年說道:“給撒,這賈穆家有八個小兒,四個婆娘,吃喝拉撒全靠他每年來這樓蘭城中販一次馬賺取錢幣。今年他帶來的馬多,若我們不買,旁人誰還有這財力全買下來?他要是賣不掉,不能按時趕回家鄉,婆娘兒女們便都隻能去給財主賣身做奴來養活自己了。”
那少年恍然大悟,心下立時軟了。他原本打算攪黃這次來樓蘭采辦馬匹的交易,好教他爹惱他胡作非為,推遲催他前去長安城的念頭,哪知卻遇上這麼個苦著臉的波斯老頭,當即暗歎自己背時,伸手搭在賈穆手掌上接連比劃兩下,給了個超過行情的高價。
賈穆又驚又喜,還道自己感覺錯誤,怔怔看著那少年默不作聲。那少年見他剛才連眼白都急得現了血絲,此時卻又如此驚喜交集的模樣,頓覺自己甚為可惡,竟不敢再行耽擱下去,抽身跳上馬背,說道:“七叔,價錢就這樣定了,老爹那我會說去。我去城裏逛逛,先走了。”
那羌族漢子哈哈大笑,對著已經匆忙催馬衝出市場的那少年喊道:“隻要你早些去長安,你爹才會高興哩。哈哈哈哈……,早些回來,吃過飯便要動身回去了”。
那少年充耳不聞,胡亂放馬信步閑走,隻見城中各色人等來往穿梭,俱是一臉忙碌之色,不由再次聯想起剛才賈穆那令他心頭微酸的神情。他初次體會到人生活著的艱難,心情不免鬱悶,忽見前方一群孩童歡聲奔跑,湧向旁邊一座石樓。
他童心未泯,當即拍馬衝上,拉住一名少年問道:“有啥稀奇瞧麼?”被他拉住的少年急於脫身,答道:“樓蘭兩位公主每日此時在這樓上跳舞,大家都去看哩。”
他聽聞原是女人跳舞,立時便沒了興趣,看著那名匆匆跑走的少年,心想:“你娘老子的,女人跳舞有啥好看?”
他抬頭望向樓上,隻見此處已是樓蘭國的王宮外院,下麵一處白土打成的小小廣場擠滿了人,樓道上更是一早排成了長龍,想來都是等著看樓蘭公主跳舞而來。他搖頭催馬,順著宮樓繞道往回,忽然一陣香風撲鼻,眼前飄落來一方天竺式樣的女子紗巾,正好被風吹來貼在他臉上。
他心下大感慶幸,暗道:“還好禪西等人不在此處,否則被他們見我頂著女人頭巾,還不被笑死?”當即伸手抓下那紗巾便要往地上扔去,忽覺紗巾上傳來的淡淡女子香味甚是好聞,令他心兒也是猛跳一陣,又感猶豫不決,想到:“我可是堂堂男兒,怎會喜歡聞這軟軟甜甜的味兒?”
他轉頭四下觀望,見此處是宮樓背後僻靜所在,無人注意自己,手竟不由自主的將那紗巾收進懷中藏好,低頭拍馬便走,心下卻暗罵自己:“老天,我這是瘋了麼?做這耍子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