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風穿過墓園，穿過對峙的兩撥人中間，仿佛倏地僵住了。沉默像掩埋在這片土地之下的死亡，長久地持續著，擴大著。
    白大褂男子包庇而站，悠閑的笑容似乎篤定了對方無法拒絕自己的要求。夜麒這邊的氣氛卻是迥然相反，嚴肅而冰冷的殺氣如同冬日早晨的濃霧，四下漫延。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就憑你這個要求，你們已經可以死一千次了。”
    紀言上前一步，恰好站在一個距離其他三人都僅有一步之遙的微妙位置——眼下估計也隻有他一人能依然保持冷靜和理智了，他得隨時提防哪位控製不住而發飆。
    “我不介意試試——是我死得快，還是——”男人忽然抬起手，明晃晃的刀鋒架在了被縛少女的脖子上，“她死得更快？會長大人有把握嗎？”
    “混蛋——”林紫織咬牙握拳，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把對方大卸八塊。
    夜麒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如暴風雨前的天空。
    “事實上呢，我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男人輕笑著，繼續撩撥神獸的情緒，“對於我們來說，隻要是有價值的實驗品，無論誰都無所謂啦。所以，雖然那個半精靈是我們重要的實驗品，不過，這個看上去資質更好呢。”
    他的刀在夜凜羽脖子上來回比劃了一下，笑得越發邪氣：“如果會長大人不願意和我們做這個交易的話，我們也不介意，換一個更好的實驗品……”
    風刹那間呼嘯了起來，氣勢洶洶，如同發狂的雄獅，所有人都嗅出了空氣中那暴怒的味道。腳下的雜草也都瑟瑟發抖，在那股霸道的壓力下低頭臣服。灰土與沙礫被卷得漫天飛舞，遠處的樹蔭都受到波及，開始沙沙搖動著，滿樹的鳥兒被驚飛，淒淒鳴叫著逃往遠處。
    天色暗了下來，空氣中的各種元素都顯出狂躁不安的趨勢，紛紛像夜麒聚攏，形成一層層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光霧環繞著他。“砰”的一聲輕響，腳下的地麵竟開始崩裂，一條條細小裂紋有若毒蛇向四方爬行，把地麵切割成觸目驚心的小塊。
    僅在頃刻間，此處的所有生物都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壓迫感，恐懼、絕望、退縮、臣服，各種負麵情感一湧而上，啃食著脆弱的意識。
    這是神獸之怒！令人色變的怒氣！
    男人臉色一變，咬牙強令自己與之抵抗。然而那兩個壓製著夜凜羽的手下卻已支撐不住，先後捂著胸跪倒在地。他心下暗驚，右手一緊，冰涼的利刃便劃破了少女白皙的皮膚，血滴順著刀刃緩緩而下。
    一切猛然間靜止了。
    對於夜麒來說，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兒就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蓋滅了他所有的氣勢。他收起暴走的氣息，恢複了冷然，定定望著夜凜羽的流金眼瞳，卻好似染上了一抹血色，異樣的恐怖。
    男人在心裏暗暗抹了一把汗，而臉上依然是胸有成竹的笑容，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贏了。
    “如何，會長大人？”
    夜麒不答，隻是默默轉身麵對藍月白，默默地望著他，眼神交彙間已說明了一切。
    藍月白全身冰冷。
    沒有等到夜麒說話，他從他的視線中繞出去，決絕地走到男人麵前。
    “放了她，我跟你們走。”
    隻有自己知道，這一刻，他心裏最期盼的，是聽到夜麒叫回他的聲音。然而，他沒有。
    因為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結果吧。原來在你心裏，我終沒有這個女子重要。你一直在騙我，對嗎？而我竟然還傻乎乎地相信你，我以為你是我的希望。
    他看到男人得意的笑容，看到那兩個大漢放開了夜凜羽，獰笑著朝自己走來。可是，心裏竟沒有一絲恐懼。縱然自己即將麵臨的，是跟從前一樣的暗無天日的悲慘日子。
    那又怎麼樣呢？在接觸到夜麒目光的那一瞬間，他便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死了。
    跟你的背叛比起來，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事情是可怕的。
    夜麒，你好殘忍……
    ※※※※※※※※※※※※※※※※※※
    滴答、滴答、滴答……
    隱約傳來的水聲，在這個靜謐如死的空間裏仿佛被無限放大。藍月白微微動了一下胳膊，束縛在手腕上的鐵鏈便發出相互碰撞的沉重聲響。
    後背貼著冰冷潮濕的牆壁，那股涼意透過皮膚，漫延血管，一直滲入到骨髓裏。正像那時候夜麒的目光，似陽光的顏色，卻充斥著讓他絕望的冷漠。
    一縷光滑的觸感劃過臉頰，是……淚？
    藍月白一怔，眼前似乎有無數光影浮現。抑製不住地，思念著和夜麒在一起的日子。思念他陽光般的金瞳，懶散而溫柔的笑意，告訴自己“我來保護你”的堅定，把自己攬入懷中的有力臂膀，還有……最後那幽冷的目光。
    那時候他好像在說，對不起。
    可是，可是，一個對不起，就可以把我重新推入黑暗中了嗎？
    是的，你是高高在上的神獸，你有這份權利。
    但既然是這樣，那麼從一開始，就不要把陽光灑入我的世界啊！你知不知道，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一旦獲得了光，就再也無法適應黑暗了。你把我從絕境中拉出來，又推入絕境，難道說我對於你，隻是一個消遣而已嗎？
    然而我是這麼的在乎你，依賴你。
    你好殘忍，好殘忍。
    ※※※※※※※※※※※※※※※※※※
    夜麒宅中——
    “小麒，不要生氣了嘛！”
    看著剛被救回來的夜凜羽向著夜麒撒嬌，林紫織和紀言同時流下一滴冷汗。
    “我沒生氣！犯不著跟你這家夥生氣！”怒火衝衝的語調分明昭示著他很生氣……
    “小麒……”某人一臉泫然欲泣。
    “我拜托你把自己當回事兒好不好！你到底要讓人擔心到什麼時候？從以前就是，每次每次都……”夜麒的控訴還沒說完，就被夜凜羽一把抱住，已經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倏地從嘴邊滑走，“你……”
    “對不起，每次都讓你擔心……”夜凜羽把頭埋在神獸的胸前，有點哽咽的聲音略顯沉悶，“你為冥夜一族付出了那麼多，為我做了那麼多，我知道，我知道我欠你的。而且，明明現在已經跟冥夜一族的沒有關係了，卻依然這樣守護著我，而我，每次都隻會給你添麻煩……對不起，小麒，我……”
    “……每次都隻會這一招……你是吃定了我那你沒辦法嗎？”夜麒無奈地歎了口氣，本來滿腔的火氣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還有，你如果再這樣抱著我的話，某人會發飆的。”
    說話間他的目光瞟向門口，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頎長的身影。因為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可以很清晰地感覺到，他周圍陰鬱的、明顯是衝著夜麒來的殺氣。
    “翼！你來了！”
    夜凜羽放開夜麒，一頭衝進了那人懷裏。
    其它幾人隻覺得殺氣驟然散去，仿佛是陰霾的天空重新放晴，心頭都是一鬆。林紫織和紀言對視一眼，彼此眼裏滿是同樣的耐人尋味。
    來人先是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夜羽一番，細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你受傷了？”
    “沒有啦……”夜凜羽打著哈哈，企圖蒙混過去。
    然而對方卻沒有這麼好混，銳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她身後的神獸：“夜麒！”
    “你衝我發什麼火，放她一個人去涉險、沒有保護好她的，應該是你寒鏡翼才對吧。”夜麒撇撇嘴，針鋒相對地說。
    “你……”
    名叫寒鏡翼的男子眼中寒光一閃，下一秒人已經閃身出現在夜麒麵前，一拳朝著他的麵門砸去。夜麒冷冷一笑，側身輕而易舉地避過，順勢一腳掃向寒鏡翼。
    “喂……你們兩個……”眼見兩人就這樣在客廳裏打了起來，紀言和林紫織頭上降下三道黑線。夜凜羽倒是見怪不怪，臉上滿是看好戲的表情。
    “不阻止好嗎？”林紫織移步到少女身旁，有點擔心道。
    “沒事啦，他們就是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果然，兩人打了一陣之後，很有默契地同時收回了拳腳。夜凜羽這才再次衝上去，撲進寒鏡翼懷裏。
    “好了，現在翼也來了，成員就位，我的計劃可以進行了。”少女狡黠地衝夜麒眨眨眼，“放心吧，一定救回你的小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