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天真地以為，隻要躲開，就可以忘卻；隻要遠離，就可以抹去存在過的痕跡。是的，一直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所以，當初才會那麼毅然決然地離開本家。
    沒有什麼太深刻的理由，隻是單純地，希望自己的離去，能夠讓所有人都忘記自己。就是這樣而已。
    坐在自己的書房裏，千夜心卻覺得有種恍然的虛無感。十幾年來遠離那個遙遠的千夜本家的生活，似乎將要隨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而一去不複返了。
    碧綠的茶葉在透明玻璃杯中起起伏伏，一片氤氳的熱氣模糊了麵前那張許久不見的麵孔。已經變得如此陌生了啊……十幾年的光陰，能讓一個人的相貌變化這麼大嗎？但是，那如水一樣溫和柔軟的目光，還是一如既往的透出無盡的寵溺。
    沒錯，從以前開始，你就是這樣寵溺著我、包容著我了……哥哥。
    “心兒……好久不見……”
    百感交集的心緒，積攢了十幾年的想要傾吐的話，終於到了可以說的這一刻卻全都哽在了喉頭，沉寂半天隻能生澀地冒出這麼一句。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女子同記憶中的小女孩已截然不同，最疼愛的妹妹，眼睛裏已然失去了而是那種肆無忌憚的明亮。是啊，因循流轉，我們都會改變，都會背上漸漸沉重的包袱。可是，已經發生過的那些事實，又該如何改變呢？
    “啊嗯，真的是好久了……”千夜心也沒有了平日的伶牙俐齒，笑容裏沒有了那份不負責任的狡黠，多出來的是黯然，“沒想到你居然可以找到我……但是，為什麼要找到我？當年我之所以離開，不就是希望你們忘記我麼……”
    “忘記？怎麼可能，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啊！”端著茶杯的修長手指收緊了，記憶中那個柳絮飄飛的季節，年僅九歲的小女孩扔下一句“忘記我”就頭也不回地離開，那一幕，在他心裏就像一個大大的黑洞，“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父親對你說了些什麼，但是，就那樣走掉，你把我……當成了什麼啊！”
    千夜心靜靜地看著有些激動的哥哥，深邃的眼睛幽暗而靜謐，“對不起……哥哥。”
    “我不需要道歉……本來是想要一個解釋的，可是到了現在，我突然發現我一直在尋找的並不是輕飄飄的幾句話。我想要的結果，隻是這樣。”
    千夜輝伸出手，攤開在妹妹眼前。
    “回家吧，心兒。”
    回家……
    千夜心怔怔地盯著那隻手，仿佛等著通往回憶的通道。那個盡頭是遙遠的霧隱山，屬於“千夜”這個姓氏的地方，那裏是她的家——一直一直拚命想要淡漠的那些情緒、記憶、還有思念，給自己的感情上的那把鎖，在這兩個字麵前不堪一擊。
    不是早就決定了要忘掉那個地方、那些人嗎？
    她苦笑，原來隻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站起來，卻繞開了千夜輝的手，慢慢地邁向房門。低沉得有些暗啞的聲音從她喉間發出，平靜不帶一絲波紋：“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你知道的，哥哥，我從來不會做沒有道理的事，所以……”
    所以我不會回去。既然決定了離開，就不會回去。因為她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定，她怕自己會動搖，會不舍，會忘記了自己當初的決心。
    “你現在這裏住下吧，隔壁就是客房。我想你應該也很累了，早些休息。那個……明天再說吧。”
    僵硬幹澀的音調，連千夜心自己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發出來的。手搭在門把上，不敢回去看哥哥的表情。
    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就要衝毀臥室，卻險些和某偷聽者撞在一起。
    “啊，千夜心……那個，那個，我隻是路過……啊不，隻是……”
    尷尬地抓著頭發，千夜暝訕訕地找借口。說起來這也不能怪他嘛——莫名其妙攻擊自己的人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千夜心的哥哥，最莫名其妙的是這兩人有什麼秘密，千夜心要把自己支開去書房密談呢？對於好奇心一向很旺盛的他來說，會有探求欲也情有可原嘛。
    出乎意料的，千夜心並沒有像平時那樣給他一個爆栗，用“教訓大人說話小孩子湊什麼熱鬧”之類的話來教訓他。她隻是有些失神地點點頭，然後默不作聲地走開。沒走兩步，突然又站住，並沒有轉身，就那樣背對著千夜暝說道：“有些事情想跟你說，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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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記得曾經跟你說過的嗎？千夜，是一個古老的靈異世家。建於霧隱山腳下的隱世的小莊園，就是我——不，我們的本家。千夜輝是我唯一的哥哥。千夜家是個大家族，旁係什麼的都很多，有親有疏，而他是我親生的哥哥，年齡差距並不多，從小一起長大，所以感情很好。我們的父親，就是千夜家的現任家主。”
    似乎是第一次聽到千夜心這樣鄭重的語氣，平日裏一直懶懶散散的千夜暝也不由正襟危坐，安安靜靜地傾聽。
    “不過，現在……不知道本家還有多少人記得，千夜家主還有一個調皮好動的女兒呢……”
    千夜心忽然泛出苦笑，不等少年發問便解釋道：“因為，我已經……離開本家很久了。從九歲那年，直到現在。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行蹤，同本家斷絕音訊十幾年了。”
    “為什麼？”
    少年忍不住脫口而出。
    千夜心卻沒有再說下去，她臉上的笑容很虛幻，如同觸不到的鏡花水月，飄渺而遙遠。
    ——我隻是不想讓那些對於我來說重要的人們傷心，所以期望他們能夠忘記我而已。
    千夜暝也沒有追問，沉默在屋裏漫延了許久，他才低聲問道：“那麼，千夜輝……他……”
    “我也沒有想到他會找到我，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的。可是，可是……”可是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終究還是不可能那麼狠心，他把通道擺在了眼前，自己要如何去拒絕呢？隻想著要他們忘記自己，卻忽略了，自己無法忘記他們啊。
    隻不過是在硬撐，根本無法拒絕的，她知道。
    從他說出“回家”兩個字的時候。
    千夜心把臉埋進了雙臂間，徒勞地指望這樣可以掩飾掉聲音裏的顫抖。
    “要怎麼做？我不會回去的，我……”
    “其實是很想回去的吧，幹嗎要逞強呢？”
    千夜心有些錯愕地抬起頭，正對上少年清澈如水的目光，一時間恍惚了。
    “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而要離開，但是，有些東西不是距離能夠阻隔的。想要回去也是很正常的事，那裏畢竟是你的家啊。那是無論什麼都切不斷的牽絆，對你如此，對那個地方也是如此——不是找來了嗎？所以，有什麼理由都微不足道了，回去吧。”
    是家，是斬不斷的羈絆，是即便走到世界盡頭，轉身的時候也一定會迎接自己疲憊腳步的地方，是不論在多麼寒冷的冬日，也會給自己溫暖的地方。
    正如在你身邊，我會感到溫馨。那種看不見的絲線牽扯在一起的情感，怎麼能夠忘卻呢？
    “不要勉強自己了哦。”
    少年鼓勵的微笑，仿佛山間緩緩流淌的潺潺溪流映著午後金燦燦的陽光，那麼純淨而透澈。不由自主的，她點下了頭。
    “也許……真的應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