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標誌性的消毒水味兒，夜幕籠罩下的醫院，肅穆而寧靜。安置在地板上的綠色的燈將一束束幽靜清冷的光幕直直射向高空，白色的大樓被映成一抹悠遠而虛迷的光影。
    寂靜的住院樓，頂層是漆黑一片的儀器室，在這夜裏已經沒有了人影。通向樓頂天台的樓梯上麵豎著一排鐵柵欄，被一把看上去很誇張的大鎖鎖住，明明白白昭示著“此路不通”。
    樓梯的拐角處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白色工作服被埋在陰影之中，腳步輕盈如飄。徑直來到那排掛著鎖的欄杆前，人影停了片刻，然後一個虛晃，驚異穿過縫隙極小的欄杆，身在通向樓頂的門前了。
    輕輕伸手一推，外麵的月光便漫漫如水流溢進來，找出一張清麗的麵容。
    樓頂的風很大，披散的長發頃刻間被撩得淩亂，白大褂衣角翻動，獵獵作響。清幽深邃的星眸裏映出天台邊上那個虛浮在半空中的飄忽影子，半透明的軀體披著星月微弱的銀光，那般悠遠，那般安然，卻又帶著抹不去的點點惆悵。
    臉上一絲憐惜一閃而過，隨即嘴角又揚了起來，依然是平日裏狡黠的笑容。
    “真是的，我還以為你會找什麼有意境的地方，結果居然是這裏……這算什麼啊，醫院天台的月光平安夜？”
    少年的魂魄轉過來，月華在他周身鍍上一層如夢似幻的光暈。一反常態地沒有抬杠，而是寧靜地笑了：“千夜，謝謝。”
    “唔？謝什麼？”
    “陪我過平安夜啊。”
    草西的目光隨千夜心而動，看著她來到自己身邊，趴在天台邊的欄杆上，嗖嗖的風把她與夜空一色的長發托動，波浪般起起伏伏。帶笑的臉在月色下有如白玉，仿佛在散發著美麗的光芒。
    “看什麼？”注意到草西認真的目光，千夜心扭頭疑道。
    “不……沒什麼。”轉開視線，草西的語調飄渺不定，很虛無，“呐，千夜，你不是一直很奇怪，我為什麼能這樣滯留人間這麼久嗎？”
    “嗯……”千夜心揚了揚眉，想說我更奇怪的是你今晚很不對勁啊……
    “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的事呢，想不想聽？”少年灑落一地的笑容，卻透出比月光還清冷的憂傷哀婉，“我雖然是死在這所醫院，但是其實，我不是病亡，而是自殺的。”張開雙臂，冷風從身體裏穿過，卻感覺不到冷。是的，那些屬於人的觸感，他已經遺失十多年之久了，久到，早已忘了那是一種什麼概念，“我患的是絕症，那種會拖很久、痛苦很久，卻依舊是要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病。”
    “忍受不了嗎？”大概是被淒清的氣氛感染，千夜心的語氣也變得飄忽而低沉。
    “嗯……我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我不能，拖累了姐姐……”草西轉開臉，千夜心看不見他眸子深處泛起的是怎樣的波瀾，隻能看到，嘴角那抹淺笑已成僵硬的痕跡，“我沒有父母，從小就是被姐姐帶大的，她太辛苦了……如果不管怎樣最後還是要死的，那麼，我不能那麼自私地，讓姐姐陪著我受罪。”
    千夜心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沒有說。
    “但是我不知道，姐姐她天生擁有靈能，她看到了我的魂魄……”苦澀的笑容暈化在月光裏，像一種模糊的祭奠，“她說，即使我死了，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像以前一樣，一樣的，一起生活……所以，她把靈力灌進我的魂魄，讓我有了可以擺脫冥界濁流的力量。
    “可是，也許是我們太貪心了吧……本來就已經是天人永隔，還妄想著沒有改變。姐姐她卻因為那個維持我魂魄的儀式，而失去了靈能，成了普通人。”
    “那不是……徒勞了嗎？”千夜心的聲音也跟著苦澀起來。
    “是啊，她看不到了，看不到我了……”
    再也看不到，觸不到，與死亡又有什麼區別？
    “雖然極力想要挽留，但是當我真的留下了，她又無法看到我了……就算我一直在她身邊，也不能讓她看到我的笑容，看到我過得很好……”
    十多年來一直守著她，那個重要的人，明明在身邊卻不能相觸，不能交談，不能告訴她自己的存在。一切的努力都成了白費，咫尺天涯，是永遠越不過去的鴻溝。
    “可是即使這樣，我們，也沒有後悔……”草西抬起頭，星光滿天，那麼遙遠的東西，卻總覺得觸手可及呢，“是不是很笨，哪怕是徒勞的努力，也想去試一試，不管那個結果是希望還是絕望，不管有什麼辛苦，都甘之如飴……”
    “隻有沒有後悔，沒有遺憾，就可以了啊。”千夜心把手放在腦後，輕柔的聲音隨風飄出去很遠，“人總是免不了犯傻的，可是有什麼關係，因為是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付出過啊。雖然已經看不到了，但是我想，其實你姐姐，還是一直在用心地‘看著’吧——用‘心’……”
    草西垂下頭，沉默了很久很久。
    “呐，千夜，送我走吧。”
    千夜心沒有意外，連目光也沒有轉動一下，隻淡淡應道：“你想好了？”
    “嗯……下一世，也許，還可以在一起。”草西扭過頭，臉上的笑意已然是滿足的欣慰，“你知道嗎，今天……是姐姐的婚禮。這樣就好，已經滿足了。”
    千夜心轉身，抬起雙手在胸前擺出如蝴蝶飄飛般的手勢。闔上眼皮，開始低低念誦咒文。
    風無聲地掃過，模糊了聲音和麵容。
    少年的魂魄裏開始飄出螢火似的點點光粒，排成一條長長的細線，直飄向天空，仿佛要成為那些閃爍群星中的一員。光點越來越多，而麵前的魂魄，也隨之越來越淡。
    遠處是燈火流溢的城市夜景。站在這高處俯視，那些彩色的流光閃耀變幻著，讓漆黑的夜也不再淒清寒冷。正如人們心中的希望，有了希望，才能這樣堅強地活下去，日複一日，即使重複的不過是悲傷與痛苦，也不會後悔。
    就是這樣的吧，姐姐，因為知道，我就是你的希望。
    所以請好好活著吧，連我的份一起。
    草西綻開燦燦生輝的笑容，刹那間星月失色。
    “謝謝你，千夜。能遇到你，我很高興。”
    魂魄終於全部化作光點消散殆盡了，千夜心吐出一口氣，攏了攏頰邊被拂亂的發絲。她仰頭看著墨色的天空，嘴唇輕啟，略帶傷感的曲調如水般溢出。
    切勿沉幻夢，亦勿常作悲
    月光明如水，為我照心間
    花色舞似灼，代我指前路
    累累成罪曲，盈盈滿心胸
    垂說如流水，將心付長河
    且將思作語，隨波成藍色
    每從人中過，心傷怎奈何
    此去無歸途，唯餘風瑟瑟
    躊躇步夕途，但向夜深處
    昨已隨波去，今亦不回頭
    且以指作弦，將身染藍色
    黎明不得見，長夜何其多
    便如心中曲，亦若雲煙過
    垂手如流水，將心付長河
    花色再撩人，時至亦散落
    今生染藍色……
    以後的醫院，會稍微……有點寂寞了吧。
    “我會為你祈禱的，下一世，要幸福哦，草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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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詞來源：《地獄少女【二籠】》ED《あいぞめ》，偶對這個版本的中文很有愛~大家有興趣可以去聽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