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願念兩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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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南嶺望爐崖,冬寧大王好快的身形!揮展之間,已經橫掠南海!比起之前所來,更是快迅!”老者輕掂足尖,縱身向上,帶著冬寧也直達峰頂。這裏有一處小院,幾間零落的石居,遠居山頂,觸手可及煙雲!進得院來,屋內陳設甚是簡素,一處石台,一個石桌,幾個石墩,台上疊放著幾件布衣,窗上並無任何遮簾,光透窗而入,氤氳的落在桌麵。
“你認得我?”也將影西輕輕放在石榻上,轉眼向他:“你在那裏,是等我去麼?”
“老夫隻是等待命運的指引!”他看著影西:“大王可準備好了?老夫要開始了!”說著,他雙指一並,氳起一團火氣而上,在指尖忽隱忽現,明明滅滅。
“等等!”也攔在他與影西之間,眼凝著他:“你真能抑住棲梧的咒法?”他火氣不出,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有多麼強,況且此時拉影西的魂出來,實在是死生難料!
“你怕老夫是專門來阻撓你的麼?甘心不要你們死在一起?”他微微含笑,抬眼看他:“反正你也是準備要吃了她的魂的,少吃一個止魂,又有什麼關係!炙魂焚體一定要燒盡魂魄才能消隕,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說著,他指尖一翻,光芒倏然變得極是刺目!
“你看清楚,我要把她的咒法,全部壓服在一個點上!炙魂焚體所用的天火,會籍由魂力而灼,等我將它壓製。你便可以分魂!”他雖然說的輕描,但眉尖卻是微蹙。壓服同宗其他人的獄火咒,不單單需要更強的火法,還需要異乎尋常的控製力!他手腕一探,直向著影西的腕脈而去,那裏已經沒有半分脈息,他微咄出聲,一縷火著之力便被他強壓了進去!
也不敢懈怠,眼微微泛紅,直盯著影西,看著那團火氣直湧而入。順著她的體脈直入精魂,追逐著那縷火光!
“你罩住她的肉身,不然一會燒起來,她可就無體可用了!”那老者喃語著。但這點也已經想到了,不待他提醒,他已經伸出左手向她的肩頸。寒霜之力追身而下,他忽然想起六百年前,他剝離休淮之魂,那時他力不及當下,但是卻無半分情意。正是因為如此,那時他也算做的幹淨利落,不像是現在,越是細密的看,身體內部卻越是翻湧紊亂了起來!他極力的穩住神,看著兩團火力於魂中所遇,一股強壓向下,直直將她的靈魂中的火氣濾淨了開來!老者手指顫抖,直頂著火力直壓,兩團火氣糾結在一起,直拱得影西的身體都亂抖了起來!
也的手也開始顫抖起來,他的身體微裂,眼濃紅如血。兩團強火已經聚在她的止魂,簇簇而欲灼,其它的靈魂,已經清淨透徹起來!這家夥果然不是吹噓,他的咒法,真是可以隔斷棲梧的法術!
也的第三隻血眼猛然急張開來,時機已經到了,由不得他有半分猶豫。他的血眼怒張,低喝出聲,影西渾身一顫,猛然隨他攝魂之力而胸腹拱起,她的口微微的張開,一道淡淡的煙氣自口而出,飄飄渺渺的在也的身邊遊蕩!
“老夫放手了,冬寧大王,看你的了!”他渾身似如要灼燃一般,灰白的發亂散了開來。他猛然一收指尖,隻聽一聲細小的‘嗤’的一聲,兩股炙魂焚體的咒法兩相消抵,餘火一下灼燃開來,瞬間將她的止魂灼個幹淨!也的左手猛的一壓,掌心之中的寒氣突體而入,咒火順著寒氣一下子燒灼出來,直接燎燒到他的指尖。就隻是這些餘火,也是極強,就憑得也有陰極之法,依舊將指尖燒得焦黑,加上他之前也受到棲梧的火灼,一下子,便有些許焦土的氣息彌漫了開來!也猛的回指攥握,將餘火盡數吸進體內,體內的願魂一下子號呼起來,他陰霜之氣逼壓,將炎灼之氣在周身形一個回旋,慢慢被陰力食化。他的身體微顫,麵色卻平靜如常!
“好冰法!”那老者微讚著,卻是餘息不定,他看著冬寧也:“也隻有冬寧大王,才能如此鎮定的忍受天火之灼!”
這一放一收,一壓一製,隻是在瞬間,卻不並亞於之前與棲梧爭鬥所施放的強霜及強火。隻不過,兩人都是控製的極好,這屋內一桌一椅,都並未受到任何的強壓,仿佛兩人隻是在屋中閑話,毫未釋放招法!
老者慢慢踱身而出,撫髯輕笑。他的笑聲輕緩,腳步輕飄,火力瞬收而無。他身姿飄搖,背影挺直,長發飛掠,漸行漸遠,彌漫的雲霧就在房外,若隱若現,有如仙寶之境!一時間,令人恍惚!
也看著繞身而蕩的生魂,上一次這樣看著它,是在人類的世界。那時,他想要的,是女楨!他慢慢的將這魂魄逼壓在床榻上的身軀裏,看著她的麵色由青灰轉成蒼白,她的唇角慢慢滲出一縷血絲,是鮮紅!
他坐下來,撐起她的頭,將她移到自己的懷中,感覺到她的身體由僵冷變得溫軟。然後,他聽到她的心跳,一下,又是一下!他仔細的傾聽著,這細小的聲音令他平靜,讓他裂開的身體慢慢的愈合,他的眼泛起柔光,又回複出成那動人的琥珀。他更緊的擁抱她,耳畔那撕扯欲裂的號呼聲已經漸漸消隕,他又回到最初那種淡淡的寧靜之中去了!
他靜靜的抱著她,一點一滴的感受著她細小的變化,生的變化!他聽到她低低的歎息,仿佛一直以來鬱結於胸的氣都被一下吐了出來一般。隨著那聲歎息,她輕輕的嗯了一聲。隨著這聲音,她的眼瞼開始輕動,她的眉蹙了起來,她微微的開始在他的懷中蠕動起來。他盯著她看,身體隨著她輕動而顫抖。她的眼慢慢的睜了開來,直看著他的眼。然後,她的唇邊蕩出一個輕輕的微笑,她的唇翻耀出一個美好的半月弧度,隨著她唇角的上揚,連帶他的,也上揚出一個靜靜的笑來!他緊緊的抱住她,鼻尖碰觸到她的,他胸口有一陣溫暖的翻湧,滿溢著快要蕩出來了,他的喉間堵澀的難受,竟令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唯有緊緊的,抱著她!她身體撕裂的傷口因魂魄重歸的力量又滲出血來,染紅他們的衣衫,燎傷他的肌膚。他卻不管不顧的抱著她,無覺般的懷抱著她,他隻想擁抱著她,隻想如此!
“我還覺得疼,是沒死吧!”她喑啞的低語,悟覺的魂力正在覺醒,她一時之間還有些恍惚。他周身所漫散的寒氣讓她覺得安寧,他緊緊的抱擁讓她平靜。她貼緊他的身軀,汲取他冰涼寧靜的氣息,她仿佛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境,在那裏,她一直跟隨著也,在漆黑的甬道裏,漫無目地的狂奔,沒有出口,沒有方向。她隻感覺到他的寒意,緊緊的拉著她的手,一時一刻也沒有放開。所以,就算再怎麼黑,再怎麼迷惘,她也一點都不害怕。因為,她與他,在一起!
“沒有,沒死!”他收緊他的手臂,低低的應著。她的心跳忽急忽緩,氣息若有似無,但是,還活著!
“哦!”她靜靜的聽他的聲音,倦怠的體魂讓她的心跳虛弱不定,她強撐著眼皮,頭擱在他的肩窩,她掙紮著想清醒。但是破敗的身體在向她抗議,她的喉間低低的咕嘰了幾聲,發出混淆不清的囈語,她的手臂根本不聽從她意識的支配,怎麼也攀不上他的肩頭。他知道她是強撐,靈魂的傷得到救治之後,身體的傷口就越加的泛濫開了。他輕撫著她的發:“睡吧,睡一覺,就好了!”他輕輕的安撫著她,指尖卻微微的顫抖,他總是要為她牽掛的。擔心完這個,又要擔心那個,疼痛完這樣,又要因那樣而疼痛,這該死的折磨人的情感啊!在他的身體內部彌漫著,沉澱著,細小的發芽,瘋了般的飛長,恣意的泛濫!卻是讓他,如此的平靜起來!
她的呼吸略是沉重了起來,心一放下,身體的倦怠就席卷了她!她在他懷中睡去,如此的安靜,還是笑意滿滿!
影西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肚子嘰裏骨嚕的亂響將她的意識一下從睡夢之中拉醒了來。她張開眼,也並不在房中,這一下讓她一下子直坐了起來!她一撐身而起,頓時感覺渾身要折斷一般的疼痛,這種疼痛令她胸口血氣亂湧,差點一口血嘔了出來!她壓著胸口,強撐著定了下神,深深的吐了口氣!雖然是這般的疼痛,但她的意識卻是更加的清楚了起來,自從她中了炙魂焚體之後,身體與意識都是處在昏潰的邊緣,更多時候都是神誌不清的。但是現在,那種混亂昏著已經不見了,她甚至可以隱隱的覺查到體內狐氣的翻湧,在順著她的體脈靜靜的遊走!
“也!”她張口輕喚,聲音啞澀,卻是清晰。她翻身下地,渾身糾纏的布帶繞得她一個趔趄,她這才發覺,自己現在包裹得像一個木乃伊,她身上是一件寬大的灰布大袍,全身的傷口都被裹纏著,原本的衣服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她環視著屋子,腦子裏還殘存著的,是也與鳳翼棲梧對戰的片斷,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暮靄沉沉,茫蕩天與地。情仇切切,貫絕生與死……”房外傳來若有若無的歌聲,聲音蒼老,卻清明有力。不由的讓她,一步步蹣跚著向外而去。門外雲霧繚繞,一時不知身在何處,隱隱約約間,一個身影倚石而坐,細風陣陣,卷得發舞袂飛,影西倚著門框,輕輕的開口:“請問……”
“大人醒了?”那人回眼過來,雲霧之外,看不清姿容,聲音卻是輕輕飄轉過來:“冬寧大王前去汲水,此山之中隻有一處泉澗,在北嶺之外。大人需耐得性子等上少頃!”
“是你救了我麼?”影西慢慢挪動步子,漸漸的貼近他。她感覺不到他的妖氣,就算是這般的近,也是一絲一毫都感覺不到。出得門來,她才發覺這是山頂,雲霧都在腳下,所以才是這般翻湧如仙境。觸目而望,四周皆是通紅的山峰,紅色的山,鳳翼山麼?他們,竟又回到這鳳翼山了麼?她走近他,這才看清,是一個老者,頭發已經花白,麵上雖然是溝壑縱生,皺紋密布,卻是精神矍爍,眼眸清亮!單看眼睛,根本不相信他是這樣一個蒼老的容顏。他的長發與長須皆隨風而蕩,他背姿堅直,坐在峭壁邊的大石之上,麵上帶著輕笑,看著這通紅的山體!
“老夫隻是聽從命運的安排!”他略略輕笑,回眼看她。
“老伯……”影西一聲出口,卻覺得有些晦澀,她怔仲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問著:“老伯也是鳳翼的人嗎?”
“不錯,老夫乃鳳翼一族,與夏拓同宗,皆為鳳神隕世之子!”他眼神清遠,凝看遠山,雙眉微蹙:“這寧靜已不久遠,末世將要來臨!”他微微的歎息。
影西黯然低垂下眼眸:“也,他是因為我,才會……”她艱澀的低語,胸口中鬱結的難受。是啊,也是因為她,才會掀起這樣的浩劫,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她啊!如今,死了無數的人,她卻活著,做這樣的悲淒,都會讓人覺得假惺惺!她捂著胸口,那裏突跳得她好難受,她的眼酸澀,卻是湧不出淚來!她惶惶的站在那裏,一時間,突然覺得,如果此番就這樣死了,或者真會好過些!
“老夫一向避世潛修,不知似水流年,光陰荏冉,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老夫心願成神,知應順天意,火灼之期,全憑命運作主!”他環臂而語:“之前妖氣彌漫,願念叢生,老夫便知,冬寧的大王,喚魎而出,力逼夏拓!南土火灼霜侵,強法徹動天地。夏拓乃我同宗,老夫也正待最後一次焚體,五百年之期早已經到達,身體卻一直不曾焚燃。”
“當時老夫便覺,此次正是命運的安排。老夫欲出而救夏拓,正好可以催行火法,以使火力灼燃,完成老夫最後一次涅槃!”
影西聽住一般的看著他,聽他輕聲慢語。他微笑,知她心中的疑惑:“夏拓陽極之功,冬寧陰極之力,皆為不世殺法!招法一出,死傷無數。老夫不知此行前往,究竟是去救人,還是去害人!”
“這世間的人,妖怪,精獸,皆是順應命運之主所輪回。無論此生是強是弱,最終命喪何處,都不算是悲哀!命運終會為他們,做出下世的選擇,終會給他們一條,來生之路。今生掠奪他人的性命,來世必當報還,周而複始,輪回不息。但是夏拓獄火咒,冬寧幽鬼陣,皆是不世奪魂之法,火咒由其力而傷其身,由其身而滅其魂!幽鬼或者魎雀,皆是索魂無度!滅其魂而令其無法往生。這二法,皆使人脫離命輪之境,才是最大的悲哀與罪孽!
也正是因為如此,老夫踟躇不決,不知是該去,還是要留!正當此時,藍光而下,冬寧大王與大人降於此地!老夫胸中鬱結的困惑,才豁然開朗!命運將二位推在老夫的麵前,為老夫指點了一條兩全之路!”他回眼看影西一臉的困惑,微微的含笑:“放眼天下,可以縱魎者,唯有冬寧也一人。他可以是拘魂的陰鬼,也可以渡魂的神使!可以改他心中善惡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你!”
他看著影西:“他可以為你,食盡天下之魂。一樣可以為你,引渡天下之魂!”
影西渾身一震,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她微微抬眼,看著他,聽他接著輕語:“他喚出魎雀,濫殺無辜,是因你而起。也正是因為如此,命運不能再接納你的靈魂!炙魂焚體必須要灼魂而消,你的止魂,已經消隕!沒有止魂,無法再下世。但是,沒有哪個世間是永恒的,命運之所以讓靈魂往生,其實是給你們一個永恒的所在。你不能再下世,如果此世就此滅亡,你將永墮地獄,成為獄使口中之食!冬寧也必然是會為了你,而力挽狂瀾,不會讓魎雀再繼續肆虐人間!這樣比起老夫以強法相壓來說,不是更為有效嗎?”
“冬寧也可以開冥道,放死魂往生,閉合的止魂,他也可以重開再繼!若是他肯這麼做,便是渡人,便是救人了!”
“大人留在他的身邊,是命運給他的成全!大人擁有人類之心,常懷渡人之念,曾經殺過多少人,如今便要渡多少人,如此以贖罪過。終有一日,命運之主也會重新接納你們,止魂重生,有血有肉,也並非不可能!”
影西一下子驚住了,她眼中的淚奪眶而出,止魂重生?有血有肉?真的,可以有那一天嗎?
“也許會有,但卻很難!冬寧之人一生殺人無數,不僅是如此,此先數百年來,掠魂之數,何止百萬?這就是為什麼,命運接納他們在這世間生存,卻一直不肯給他們血肉,將他們拘於此界,永無下世的原因!他能與你相遇,生出情意,或者也是命運的安排吧!”他胸口微震,雙眸笑意更是深濃起來:“如同你與棲梧偶遇,中了他的炙魂焚體。如同你與老夫在此相見,籍由老夫之手,令你止魂消隕!”他仰頭向著天際,濃雲在他身邊流轉,他聽到鳳鳴之音,清澈而寧靜!他做對了啊,所以,上天在向他召喚,他突然慢慢灼燒起來,一點點,然後,在慢慢的擴大!
“老伯!”影西一驚,不由的想衝上前去:“你,你怎麼……”
“老夫願意救你,隻是遵行命運的安排!老夫也有願念,如今是二位對老夫的成全!”他聲音平靜,一股綿力將她推遠,不急不徐,象是手掌渾而有力輕撥:“老夫早該焚體,一直卻不曾如願!老夫也曾想過,是否該如棲梧那般,於世間找尋一個強法之人與之對決!”他的身體在大火之中焦灼,慚慢縮萎,但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清晰的傳過來:“夏拓獄火咒,是天罰之火,並非是為了懲罰世人,而是給予我鳳族子孫的考驗!隻有經曆天火的洗禮,才有資格成為真神,妄動強法,隻是自取滅亡。這才是獄火血祭的最終意義!老夫之前為救大人,催動強法,致此完成最後一次焚體!老夫如願以償,大人重獲新生!多謝,多謝!”他輕笑出聲,有如鳳鳴,他在火中化鳥,鳳翅高展,然後漆黑蜷縮,他全身焦黑,他的聲音越來越輕:“二位在這世間所渡的第一人,正是,老夫!”他話音剛落,渾身已經化為灰燼。但是,在這灰燼之中,旋起煙雲,慢慢升騰,灰燼在煙雲之中旋而不散,重新聚合,先是爪,再是腿,然後是身軀,火紅的羽翼,團蛇的尾,孔雀般的頂翎,鷹般犀利的眼眸!渾身火灼的烈焰,鳳凰!
影西呆呆的仰看著自火中而生的鳥,傳說之中守衛南方的神鳥,火焰令他的全身耀出赤金的光華,在這濃雲之中,閃出五彩的霞光!他展翅而起,引頸而歌,嘯聲清遠而悠長!他在空中向著她旋了半轉,便振翅而向高天!與此同時,鳳翼山四嶺震動,有火球自四麵八方的峽穀山隙之中團躍而出,像是綻放了盛大的煙花,是啊,一定是山中的同族,在恭賀他吧!他們在向著他發出祝福的火焰,鳳神隕世的子孫,又有一個重歸了他的懷抱!
“再見!再見!”影西拚命的向著那個小小的光點揮著手,一時之間,竟是淚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