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渙跨過院門，繞過影壁。眼前的屋子燈火通明，兩扇房門上貼著喜字，紅紅的燈籠照亮了【綰春軒】的牌匾。門前兩名少年站立，一身紙糊的紅衣，麵無表情。“新郎到！”喊完，他倆同時推開了房門。
    蘇渙捧著紅綢花立在門外，用花遮住了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抬眼望去。房中的新娘已經迫不及待的迎了出來，一掀自己的蓋頭看著門外的人。
    “郡主。”蘇渙微微弓腰，行拜見禮。
    “我等你等的好苦啊，渙哥哥。”此刻的梁姝苒與自己記憶裏梳垂掛髻的小女孩完全不同。她皮膚蒼白透明，黛色的嫦娥眉，殷紅精致的嘴唇，臉頰的胭脂似天上飛霞，桃花型的花鈿點綴額間。一雙眼眸流光溢彩，讓人無法想象這就是昌樂城談之色變的鬼郡主。
    蘇渙朝她伸出一隻手，道：“不是吉時已到？”
    那是梁姝苒生前做夢都想看到的畫麵。一身紅衣的蘇渙朝她伸出手，迎接她上花轎。那年的一眼鍾情，梁姝苒就一直等啊等。以齊王郡主的身份，配他們蘇家已經算是下嫁了。她甚至想著如果渙哥哥不願意到王府，她就舍棄郡主的頭銜住進他們蘇家。
    終於等到適婚的年紀，終於見到蘇家伯母，等來的卻是他離家的消息……隻留下一封告別信，王府的姐姐都提到了，卻隻字未提及她。那他為什麼要送那個畫，為什麼要收她的手帕，為什麼在談及自己想嫁給他的時候不說話。他拋下凡塵修道去了，連自己的心意都給狠狠碾碎，臨走前說一聲就那麼難麼！太多的為什麼積壓在梁姝苒的心口，壓的她嘔出一口血。那麼些年的期望跟等待，換來的卻是一場空。
    為什麼不來娶我……
    那時候想的有多美好，白綾繞過脖子的時候她就有多恨。她為他穿上一身嫁衣，瞪著血紅的雙眼惡狠狠的道，你舍我去求仙，我必化成厲鬼纏你生生世世阻你進階之路。
    看著蘇渙伸出的手，梁姝苒笑道：“誰家的新郎一身素白，渙哥哥是真心的？”
    蘇渙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突然有個聲音道：“穿什麼不重要，我來不就足夠了。”蘇渙一愣，聲音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而且是小黑在模仿他的聲音。
    梁姝苒並沒有在意蘇渙說話是否動了嘴，她笑了一下，放下蓋頭道：“如今渙哥哥是得道之人，這靈氣充沛的身體我可碰不了。”
    “那便用這紅綢花的繩結牽著苒妹妹可好。”
    蘇渙現在隻想知道這聲音那裏來的，他仔細辨別好像是從身後，可又不好伸手摸。大概是剛才的擁抱，小黑在他身上放了什麼東西。他還是不放心蘇渙對付這個對他用情至深的女子。蘇渙無奈的歎了口氣，現在隻能按照小黑說的。他摸了摸紅綢花的底端，摸到了一處繩結扯了出來，向前一伸遞到梁姝苒麵前。
    梁姝苒道：“你還是第一次叫我苒妹妹。”言罷，伸手接住了繩結。
    那兩個孩子在前邊提著燈籠帶路，蘇渙在前，梁姝苒在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扯著紅綢跟著他。蘇渙吃驚於她有了實體，甚至關節靈活。短短百年就修煉到如此，定是跟吸食怨氣有關。如果她隻是因為怨恨無差別殺人的話，那些人的怨氣也必將疊加到蘇渙身上。可百年來除了梁姝苒的怨氣，再無其他人的，不然蘇渙早就因為怨氣纏身而入魔了。
    這還得謝謝她。
    “渙哥哥，這麼些年了，你可曾有一刻想過我？”身後蓋著紅蓋頭的新娘突然幽幽的道。
    沒有。
    像這樣的問題，小黑鐵定知道蘇渙是不會說的，他道：“讓你苦等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蘇渙微微歪過頭，想知道聲音到底從哪裏來的。
    “你當年一聲不吭就走了，我心都要疼死了。你哪怕提到我一句……”也不會是現在的樣子。
    “啊……”蘇渙頓了一下，喃喃道：“就因為這個？”
    小黑急忙補充道：“當時受到感召，離去匆忙……”
    “咳咳。”蘇渙打斷了他。離開的時候他留了信，確實隻字未提到郡主。
    小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隻能等著蘇渙接下去，可顯然蘇渙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們就沉默的邁步上了回廊。
    蘇渙道：“當年都是我的原因。若是能早些跟郡主講明白些，也不至於落得如此。”
    紅綢花在手裏一頓，蘇渙也跟著停了下來。梁姝苒問道：“渙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小黑立馬接上，道：“落得如此陰陽兩隔。”
    “……”
    氣氛瞬間緩解了，梁姝苒抬手掩嘴笑了聲，往前邁了一步走到蘇渙身邊道：“渙哥哥修得真身，容貌不變。我雖已死，但是借屍還魂也有實體。你我二人，此刻也稱得上是絕配了。”
    “……”
    “呸……配，確實很配。苒妹妹，時間不早了，我們快些走。”
    “對了渙哥哥，跟你一起的那個黑衣人呢？”
    蘇渙一愣，想起宮門處看到小黑就想跑的小男孩。大概是梁姝苒可以通過他們的眼睛看到外麵的情況。他暗暗的捏了一下手，開始擔心他們那時候布的局，是不是梁姝苒早就知道了。
    小黑問道：“你認識那人？”
    梁姝苒道：“他跟以前不太一樣，自身的靈氣少了很多呢。渙哥哥是哪裏結交的？為了我們倆好，待會兒我們聯手殺了他吧。”
    蘇渙問：“為何？”
    梁姝苒突然站住了，她道：“莫不是渙哥哥跟他一起來對付我的？”
    捧著紅綢花的手臂又是一陣刺痛，蘇渙暗自咬了咬牙，剛要張口，小黑接道：“不是！那隻是我的一個手下，苒妹妹是不是認錯人了？”
    梁姝苒撩起蓋頭，露出了半邊麵容，在蓋頭陰影下的眼睛泛著詭異的紅光，她淡淡的道：“他的氣息我可忘不掉。就算他換了身子不似之前，那股子海裏來的臭味一樣讓人惡心。”
    蘇渙壓下眉頭，微微往前探了一下身子道：“你之前見過他？”
    梁姝苒也往前走了半步，朱唇翹起，笑著道：“渙哥哥，若你此刻是真心待我，那我們便聯手殺了那個黑衣人怎麼樣？”
    “不可。”
    梁姝苒詫異的怒睜雙眸，蘇渙隻覺得腳下旋風頓起，凜冽的陰風刮的衣袍翻飛，吹落了梁姝苒的紅蓋頭。她的雙眼的眼白瞬時被紅絲蔓延像浸了血一般，腦袋微微一歪，語氣陰森的道：“所以，你果然是跟他一起來對付我的？我吃了那麼多的苦盼得今日，你連最後的希望也不給我。蘇渙，你真的是好狠的心……”
    因為梁姝苒莫名其妙的發怒，原先帶路的兩個少年也突然轉過身，一左一右站在蘇渙身後，同樣怒目圓睜的瞪著他。
    小黑也是著急，上仙就嘴上答應她一下又能怎樣，等到自己跟他彙合還不是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何必掙這一時的口舌之快。“苒妹妹……嗚嗚哇哇唔……”
    蘇渙看到有個黑色鱗片隨著風刮走了，心道原來是這個。現在他被困在其中，明顯感覺右手的怨要無法被靈力壓製，有股力量要衝破束縛直逼心脈。他穩定心神，向旁邊縱身一躍，脫離了梁姝苒製造的風圈，雙腳落在荷花池裏凸起的山石上。
    “渙哥哥，我真心實意待你，你卻三番兩次將我的真心踐踏……你怎麼可以……你為什麼要這樣……啊！！！”梁姝苒的眼角流出一地血淚，她咆哮著，全身崩發出黑色的氣息，束好的發髻也頓時散開。
    她的手猛地一抬，紅色的指甲長出數寸。蘇渙隻覺得身下荷塘裏有氣泡翻滾，他剛低下頭，便看到泥潭裏竄出幾隻凶屍。它們被泥漿裹著身體，活像是捏出來的土偶。此刻伸著手扒在假山上朝蘇渙攀爬，爬得快的手快要夠到他的鞋子了。
    蘇渙忍著不適，右手一擎，片刻一柄由水汽凝結成冰的長劍被握於手中。他長劍一揮，似有一道寒光瞬間斬斷了向上爬的凶屍的手臂。沒了手臂攀爬的凶屍落回泥潭，咆哮著沉了下去。蘇渙又是縱身一躍，翩翩衣袂如白鶴張開的雙翅，飄然出塵。
    他顯然是想躲開梁姝苒的直接攻擊，右手疼厲害，握著劍都有些吃力。他咬著牙，暗自用靈力注入。
    “渙哥哥！你不要走！你也別想走！”梁姝苒一甩袖子，速度極快的追上他，在他身後猛地一抓。
    蘇渙隻覺得身後有寒氣逼來，像冷冽的劍。他轉過身，舉起劍身做格擋，用劍自身的靈氣擋住了這陰煞之氣。右臂又是一陣疼痛，蘇渙不支，倒退了數步。
    梁姝苒又是一聲咆哮，身體裏似乎脫身而出兩個人影，看起來都是十七八歲年紀的少年魂魄。魂魄暗淡無光怨氣極重，緩緩抬起頭，眼睛的位置空空如也。它倆一聲嘶鳴，同時朝蘇渙奔去。
    怨魂速度極快，左右夾擊。蘇渙能看出它們的魂魄有拚接的痕跡。死的時候身體損壞，又被吸入梁姝苒體內再度融合，才能形成這樣怨氣非比尋常的怨魂。
    瞧著年歲尚輕，應該是當初結陰親找來的少年們。
    “蘇……渙……”
    它們口吐汙濁之氣，拚湊起的怨氣就像刺蝟的尖刺一般，隻要靠近就會受傷。蘇渙屏住呼吸，劍氣利落凜然，加上法咒的加持，斬斷怨氣如掃塵除灰一般不費力氣。可唯一的缺點就是，那柄劍是靠靈力凝結天地五行所化出來的，若是靈力受損或耗盡，便不堪一擊。
    蘇渙的劍招越是絕決，梁姝苒的怨氣越是濃重。
    那些曾經因為結陰親枉死的少年魂魄接二連三的被釋放出來，它們身型扭曲，速度快的如餓狼一般撲向蘇渙。
    蘇渙寡不敵眾，隻得先拉開距離，往園子裏跑，得想辦法將它們引到銀安殿才行。
    “渙哥哥，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