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渙猛地睜開眼，抬手按住了自己的手腕，緊緊握著，眉頭都微微皺了起來。
    小黑聽到蘇渙一聲悶哼睜開了眼，看到他緊緊的扣著自己的手腕，拳頭緊緊的握著，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怎麼了？”
    “………”蘇渙眉頭緊緊皺著，嘴巴抿成了一條線。
    “是手腕上的怨？”小黑拉過他的手，推開他的衣袖，看到那條紅線突然變得異常鮮紅，像是在手腕上剖開的傷口。“很疼嗎？”
    蘇渙的臉色都泛了白。這百年來都不疼不癢的，為何今日忽然……蘇渙感覺自己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小黑不會蘇渙那種輸送靈力的辦法，看著他臉上微微沁出了薄汗，著急的不行。他會的方法如果用了，蘇渙非得一巴掌打死他不可。他用手撫著那條紅線，竟感覺有些燙手。
    “怎麼辦啊……”小黑有些著急。
    他用手揉著，想替蘇渙緩解一下痛苦。可蘇渙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輕聲的道：“無事……一會兒就好……”
    “你自己都不曉得這是何怨嗎？”
    蘇渙確實不曉得。
    他十七歲離家，步行三個月到了玄淵山，然後就呆了一百多年。
    他發現手上這個怨的時候是上山的第二年。他那個時候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是後來在六合境地遇到司命星君，星君告訴他的，他才知道這是別人的怨恨太深，記在了他身上。
    要麼是別人尋他的仇，要麼就是他去平那個人的怨。不過一直不疼不癢的，別人尋仇也找不到他人啊。就是偶爾會疼一下，就像針紮一樣，他都不會在意的。
    可是今天這感覺，像是積壓了多年的怨恨突然爆發一般。
    看著蘇渙擰在一起的眉頭，小黑心想，算了，不就大不了不理他嘛，關係再挽回而已。
    想著，他就反握住蘇渙扣著他的手，拖過他的右手低頭用嘴唇貼在了上麵，輕輕哈著氣輸送著靈力。
    “你……”蘇渙雖然想抽回手，卻感覺小黑的嘴唇微涼，呼出的靈力也是微涼的，正好可以解了怨氣自身的熱度。不過，吹氣不就好了，非得把嘴全貼上來………
    小黑記起上次喝酒，好像是因為舌頭碰到了那個怨，便出現了一些畫麵。反正這次做都做了，死就死吧。他心一橫，探出舌尖輕觸在那個怨上。
    頓時，穿大紅喜服的女子領著一個半大孩子站在敞開的大宅院門前，紅蓋頭下朱唇皓齒，笑的詭異極了。周圍環境都是黑白色的，唯有女子的喜服豔的刺眼。
    “唔……”小黑住了嘴，他抬頭看著蘇渙道：“上仙，你可……招惹過什麼姑娘？”
    “我？”蘇渙有點不明白。他修仙百年，一心隻撲在求仙問道上，哪裏有招惹過什麼姑娘。
    “你以前，成過親嘛？”
    小黑的問題對蘇渙來說越來越離譜了，他收回了手，用衣袖蓋上手腕，撩袍站了起來道：“沒有。我清修百年，說上話的姑娘家隻有花仙幾個人。我……我招惹過誰。”他心道，論招惹，他才是被招惹的那位吧。
    小黑撓了撓頭，道：“成仙前呢？你不可能就長在山裏吧。”
    蘇渙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我們是不是已經在昌樂附近了？”
    “昌樂？去問一下老板娘吧。”
    老板娘撥弄著算盤道：“昌樂啊，很近了，再往北走八十裏左右就到了。公子們今天要出發去昌樂？需要我為公子租上兩匹馬嗎？”
    “不用。我跟他走著去就好。”小黑笑著道。
    老板娘吃驚道：“走？八十裏呢公子，腳程再快也得走上一整天。怕是到了昌樂城門都關了。二位公子若是不喜歡騎馬，也可以租輛馬車啊。”
    小黑擺手道：“真的不用，我們本就是出來遊玩采風的，坐車少了樂趣。”
    “那需要準備些幹糧跟肉幹路上吃吧？這一路上隻有些農戶，沒有經營的飯莊。還是需要補充些體力的吧。”
    蘇渙握著手腕坐在大堂的四方桌旁，道：“就勞老板娘費心了。”
    老板娘立即眉開眼笑起來，吩咐堂倌道：“快去，給這兩位公子準備兩份路上吃的幹糧和肉脯。”
    “得嘞！”
    看堂倌忙活去了，小黑也拉開凳子坐在蘇渙旁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連茶沫都算不上。
    隻聽老板娘又道：“想起來了，兩位公子趕路的時候可離這一路的湖泊遠一些。我們寧海這啊，不僅有黑龍老李，還有一條大黑蛇。有傳言這黑蛇愛慕老李，便在此紮了根，就為每年能看上他一眼。隻是可惜神妖殊途………唉………”
    “噗……”小黑一口茶水噴了出去。
    蘇渙心道，這個版本怎麼跟他在廟裏聽到的不一樣啊。
    “總之兩位公子一定要萬分小心。寧海有地下水網，各處水脈相通，所以不知道大蛇何時會鑽出來害人。況且還是兩位如此俊秀的公子哥，萬一按耐不住春心蕩漾，出來卷了你們倆可怎麼辦哈哈哈哈。”
    小黑心道，那就正好為民除害了。
    幹糧準備好了，用藍布包袱裹著，小黑接過來背在身上，便跟蘇渙一同出發了。
    說到昌樂城，便在齊州以東寧海以北的地方。蘇渙從齊州城出來，本想用迂回的方式繞回玄淵山，卻被小黑給叼到這邊來。
    當初他從昌樂城出來，走了半年有餘才到玄淵山。
    當他離家出走前，就像是受到了某種召喚。內心有個聲音告訴他，讓他遠離現在的生活，不如求仙問道去。後來聽聞司命星君的解釋，全是因為那名張姓的天官打了瞌睡，讓他有了仙識。這才斷了凡塵，遵從本心求仙問道去了。
    這大概也算是一種注定。
    小黑跟在蘇渙一步遠的距離，嘴裏叼著草杆磨牙玩。山裏吹來一陣風，帶著綠樹青草的香氣，也吹起了蘇渙額前的頭發。
    小黑斜眼看去，蘇渙低垂著長睫，一副有心事的樣子。修仙的人早就拋下俗世凡塵，小黑敢保蘇渙可能連他父母的模樣都記不清了，怎麼還會有心事。
    小黑問道：“上仙，你想什麼呢？”
    蘇渙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一下，這才抬起眼皮看向前方，又側臉回應小黑道：“想以前的事。”
    小黑心裏一動，想到也是，畢竟失憶的是自己又不是他，說不準他能記起這一百多年來所有的事呢。“以前？那是多久以前？我一直覺得上仙談吐不凡，應該是什麼世家子弟。”
    蘇渙點點頭，道：“是。我家祖上官至朝廷二品大員，後來年邁辭官回到故裏。父親兼職昌樂通判，隻是掛職不管實事。二姐姐嫁給了齊王世子。蘇家在昌樂可謂是名門望族。”
    短短幾句話，簡短意賅，驚得小黑嘴裏的草杆都掉了，他急走幾步走到蘇渙前邊轉過身，道：“哇，那你果然是錦衣玉食的小公子啊，怎麼就想著棄這樣的家室不顧，上山去了。”
    蘇渙道：“避世。”
    果然…原來是性格使然。
    小黑接著問道：“你當時就想著修仙了嗎？”
    蘇渙道：“嗯，我家父親結緣招虎山淩雲觀。從此便信奉道教。”
    小黑道：“既然選擇問道，那你不應該去尋道家名山？”
    蘇渙道：“想過，可是那裏道觀眾多，香客也多，煩。”
    小黑心道，是他了。
    蘇渙接著道：“玄淵山很好，那石室裏留下的典籍，我隻修煉了五六年便可保持容貌不變。”
    小黑又是一驚，道：“五六年？那你可真是天生修道的命，天資非凡。如若是普通人，怎麼也要五六十年啊！”
    蘇渙絲毫聽不出小黑是在誇他，平淡的道：“要那麼久。”
    提到這個小黑就想跟他講他遇到的老道，可是到了嘴邊他又不記得了。什麼老道……哪裏的老道？“嘶……”額頭上的傷又如針紮一般的疼，小黑抬手揉了揉，想想算了，記不起來就不要想了。
    蘇渙沒注意到小黑剛才的停頓，接著道：“找到那間石室也是機緣巧合，當時還以為會命喪玄淵山。也是三清垂憐，讓我可以大難不死得道成仙。”
    剛進山的時候被虎豹豺狼追，餓肚子的時候隻能吃掉下來爛掉的果子。腿傷了也無藥可醫，隻能撕下衣服的一角綁住傷口。夜晚他蹲在樹枝上，想睡又不敢睡，任蛇從他肩頭爬過。
    困頓又饑餓的晚上，他也曾啜泣。可是想到這是自己選的路，就算咬碎了牙死在這，也要心甘情願。
    他就這樣拄著樹枝，一瘸一拐的走在荒無人煙草木茂密的林子裏。周圍野獸低吼，風吹而過，草木皆兵，每走一步也不知前路如何。是否有蛇蠍毒蟲，是否有泥潭沼澤，是否有萬丈深涯。
    蘇渙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是因為好久不曾這樣思緒萬千，竟覺得有些氣悶。他抬頭看著天，輕輕歎了口氣。
    雖然隻有寥寥幾個字，但小黑心裏知道他當時肯定是遭受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苦難，才有幸重獲新生。百年過去，當初經曆的苦已經變成記憶裏輕描淡寫的一環，幾個字就可以帶過去了。
    蘇渙一愣，別過頭道：“突然抱我作甚。”
    小黑一驚，剛才自己想著蘇渙受的苦，一時難過就隨心的抱住了他。趕忙收手倒退了幾步保持距離，撓了撓頭笑著道：“就是……那個……想安慰安慰你。”
    蘇渙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接著邁步繞過他身邊道：“保持距離。”
    小黑撅了撅嘴，道：“哦。”轉念一想，不對啊，明明昨晚回來還關心的讓他睡在床上，今天怎麼又冷淡如初了。小黑追上他道：“我們不是朋友嘛，看朋友難過，安慰一下。”
    蘇渙停了下來，轉過身問道：“朋友？朋友之間就可以……”他指了指小黑，又指了指自己，“那麼親密？”
    “對呀，可以好到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你還在做蘇家小公子的時候，就沒個這樣的朋友？”
    “………”蘇渙想了想，好像真沒有，一直以來隻有他的貼身仆人跟他還算親密。但也是有尊卑之分，從來沒有僭越過。說到洗澡睡覺還光過屁股的，隻有眼前這位了。
    小黑看他的表情就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了，他憋著笑道：“沒有是吧。想想至今，隻跟我這樣過對吧？”
    “……孽緣。”
    小黑笑著露出小尖牙，一把搭在蘇渙肩膀上道：“走吧，朋友。”

    作者閑話：

    今日上元天官賜福日
    望各位太太們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