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文頌了三天兩夜，直到第三夜的子時才停下。
    三日滿，蕩穢安魂。
    蘇渙一甩拂塵，從蒲團上站起。看著神廟下的空地上，原本灰暗透明的鬼魂們發出了淡淡的熒光。
    他走到廟門旁的樹下，輕輕咳了一聲。等了一會兒，小黑從樹上垂了下來。
    “送人吧。”
    小黑睡的有點迷糊，隻覺得麵前香甜的味道隱隱飄來，忍不住就湊過去聞了聞。剛貼近嗅了一口，那味道就飄遠了。他忍不住又往前伸長脖子，腳一鬆從樹上掉了下來。
    蘇渙回過身，看著地上的小黑道：“你做甚？”
    小黑坐起來撓撓頭道：“……無事。”
    兩位鬼差已經準備好了，引魂幡拿在手裏，看著蘇渙等他下一步指示。
    “小黑。”
    小黑晃了晃腦袋，可算醒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脫了外麵的袍子遞給蘇渙。縱身一躍，在一陣平地而起的旋風中化成一條巨型黑蛇，圍著廟前的空地上盤了一圈。
    黑蛇巨大，顯得周圍的房子跟人都小的如螻蟻一般。
    青麵鬼張著嘴，掃視了一圈，問道：“這是龍還是蛇……”
    藍麵鬼也張著嘴，搖搖頭道：“像龍又像蛇。”
    青麵鬼道：“那是龍蛇？”
    藍麵鬼道：“是蛇龍。”
    “是龍蛇！”
    黑蛇噴出一陣青煙，仰起頭，玻璃珠一樣的金瞳看向了那幢破房子。小男孩此刻探著頭微張著嘴，一臉的震驚。黑蛇歪過頭，吐了吐信子，轉而扭過頭看向蘇渙所在的位置。
    蘇渙依舊沒什麼表情，看著這一青一藍的鬼差鬥嘴，怕他們耽誤了行程，插了一句：“是要化龍的蛇。”
    青麵鬼道：“你看，我說是龍蛇吧，上仙都這麼說了。”
    藍麵鬼道：“上仙說的是化龍的蛇，所以是蛇龍。”
    “是龍蛇！”
    “是蛇龍！”
    蘇渙太陽穴突突的跳了起來去，他一壓眉頭，冷聲道：“上路。”
    兩個鬼差身子一僵，急忙蹦蹦噠噠的往鬼魂堆裏鑽。“是，上仙！”
    兩位鬼差將魂魄排序安置在黑蛇背部，縱身一跳也上了去，回身恭恭敬敬的朝蘇渙行了禮。黑蛇仰頭長吟一聲，瞬間空中烏雲遮月，還伴有陣陣雷鳴。平地上又刮起大風，吹的燭火搖曳衣袍翻飛。黑蛇扭動身軀，蜿蜒前行幾步便騰飛而起，乘風朝天空飛去。
    看著那隨風而去的烏雲，蘇渙心道，他度了劫，應是條蛟了。雖說現在有了呼風喚雷的本事，但長得過於四不像，還是叫蛇吧。
    蘇渙剛要轉身，忽然注意到遠處有白影一閃而過，心道怎麼漏掉一個。而且不是新魂，賴著不走的，大概又是地縛靈。
    想到地縛靈，蘇渙就不去問原因了，繼續坐在蒲團上把最後的法事進行下去。
    小男孩躲在柱子後麵，覺得那神仙似乎是注意到自己了。思緒萬千害怕他過來問自己緣由，可等了半天也沒啥動靜，隻隱約聽到經文又起。他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發現神仙繼續坐在那裏，並沒有移動。
    他放心的歎了口氣，又有些渴望的繼續偷看。
    小黑哥哥稱他為神仙，果真名副其實。既能跟鬼差打交道，還能馴服的了小黑哥哥那樣的大蟲子，長得也如畫裏畫出來的一般好看。
    這都幾天了，不知道小黑哥哥有沒有說自己的事。
    小男孩嘟著嘴，消失在柱子後邊。
    寅時過半，天邊又傳來陣陣雷聲，有些漸白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伴隨著閃電跟大風襲來。雲彩移至蘇廟上空，中間忽然像漏鬥一樣垂落下來，眼見著接觸到了地麵，黑衣男子從濃霧一般的烏雲中輕巧落地。
    他站起身朝蘇渙走去，離的近了，身後的濃霧及天上的雲便自行消散了。他活動了一下肩膀跟脖子，拖了個蒲團坐在蘇渙一側。瞧他半天都不為所動，突然探過頭在他耳邊道：“我回來了～”
    經文頓了一下，蘇渙隻是斜著眼看了他一下，又繼續闔著眼默誦經文。
    “哼。”小黑撇了撇嘴，坐直了身子。可蕩穢安魂的經文像是催眠曲一樣，小黑不禁打了個哈欠。
    他還想著那個小男孩，既然允了人家，就得把事情辦妥。小男孩因為重燃希望後突然明亮的眼睛讓他有一種熟悉感，似乎多久前，他也讓誰這樣重振了希望。
    記憶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布。揭不開，卻在縫隙處透著光。
    小黑一歪，枕在了蘇渙肩膀上，讓蘇渙睜開了眼，經文也隨之停下。
    似乎隻剩下風聲了，還有那直串腦袋的香甜味道。小黑不禁蹭了蹭，張嘴就想咬上去。
    “卯時到。”
    下巴突然一磕，小黑因為咬到舌頭瞬間清醒了，捂著嘴在地上打滾。
    法事正式結束。
    蘇渙站在法壇前，又燃了三柱香，將祭文點火燃成灰燼，灑在了空中。
    然後將準備好的護身符篆排著塞進那些屍首身上，防止有精怪借無魂之身起屍禍害一方。蘇渙站在其中，一甩拂塵，躬身再念了一句尊號。
    小黑擦掉眼角疼出來的淚，看著那白衣出塵仙姿佚貌的人。他道：“說來也怪，我竟然知道酆都的大門在哪個位置。你說我之前，是不是也幹過這樣送亡魂入地府的差事？”
    蘇渙沒有回他，拉開衣袖看到紅線消了很多，可依舊沒縮到之前的長度。他整理好衣袖，回過頭看著那坐沒坐相的小黑道：“一會兒就來人了，你坐好。”
    小黑覺得必須要跟他說小男孩的事，急忙起身跳下台階，急匆匆的上前拉住蘇渙的手腕就帶著他往那幢破房子走。
    “作甚？”
    “去見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