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盲華山上遇平生  第四十章亂了方寸不自知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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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邊的春,陰晴不定,剛剛還是煙雨蒙蒙,這下就放晴了。雖然雨過天晴,但山中充斥著濕噠噠的氣味,讓人覺得很不舒服。雨停了,禮佛的香客比起下雨時的零零星星,現在變得絡繹不絕。
    月身寶殿內塔前,霍重華跪在地藏金像前,霍金城則虔誠焚香,以表敬意。殿內,出奇的安靜,沒有人先說一句話。他在等著他的盤問,而他亦在等著他傾心相告。
    然而,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沒有人先說出一句話。霍金城扶額,古往今來,能讓他如此無奈,無從下手的,隻有他這個最小的兒子。
    “你還是這樣子,什麼都不願意說,若非上次琴台宴,若非這次生日宴,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讓我們知道了?”
    霍重華袖中雙拳微微一握,發現這也徒勞無功,無法分散自己注意力,最後,他垂下眼簾,隻得應了這句話:“父親,對不起……”
    “對不起?”霍金城回過身,言語發苦:“我這個失職的父親,何德何能,一次次擔你的對不起?九兒,若不是上一次琴台宴顧月歌的攪局,這一次生日宴顧月歌的告知,恐怕為父是要永遠蒙在鼓裏,為父是否還要感謝他?”
    “不,父親……”霍重華難以解釋為何提及顧月歌,他心裏麵會有些慌亂,他隻是單純地不想因為他自己的事情牽連到其他人,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父親、五姐和兄長們,擔著守護廣陵大責,不應該因為孩兒的事而勞心費神,孩兒,能夠挺過去的。”
    霍金城蹲下來,直視霍重華:“你身體的狀況,是不是因為出生留下的,因為那蝗魔……”
    霍重華立即回:“剛剛顧月歌救了我,孩兒相信一定沒事了。”
    霍金城疑問:“你如何能夠確定?”
    霍重華說:“因為往年,孩兒都要撐過一日,而他輕而易舉將孩兒喚醒,或許,九難就是孩兒的良藥呢?”
    霍金城看了霍重華很久,神色頗為凝重。
    “父親若是不信,明年可以看看孩兒是否還會舊疾複發?”霍重華緊接著解釋道。
    霍金城凝視著霍重華,終於忍不住問:“你們兩個人,都能入境九難?”
    霍重華一怔:“是的,父親。”
    “你是否有想過,為何是你們兩個人?”霍金城苦口婆心分析道。
    霍重華沒有料到父親會這樣問,愣了一會,回過神道:“父親為何如此詢問?”
    “事到如今,你還不願意與為父說實話嗎?”霍金城麵容嚴肅了起來。
    霍重華無法,如實回答:“我們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是……”
    霍金城問:“如何?”
    霍重華瞪著眼睛,一臉茫然:“想不明白啊!”
    “……”
    霍金城心情十分複雜。他將霍重華扶了起來,隨後望著地藏金像,須臾,說了他內心憂慮:“血引結契。”
    霍重華身子僵住了,眉宇間愁雲慘淡,談話伊始,便有意無意回避這個話題,本想可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沒想到還是被扯回這個話題。入境時那個情景,他雖然記不清具體,但仍然能夠回憶起大概。月牙子義無反顧想救東華,就如同顧月歌義無反顧要救自己一樣。
    當時九難幻境中也是這般,地藏金像在上,他如何跪在顧月歌麵前,乞求他不要犯上,不要大逆不道。他是何等自傲矜持之人,為何要在顧月歌麵前,如此卑微姿態?霍重華想不通,亦不願去回想。隻當他意識模糊,神情恍惚,才亂了方寸吧?
    霍重華心有不甘,隻有這樣自欺欺人。他並不知道,無論何種情況,他遇到了顧月歌,就亂了方寸了。
    他望向霍金城,“可是父親,孩兒彈不了九難啊!”
    “你無法彈奏九難?”霍金城豁然回身,一臉詫異。
    “是,隻有顧月歌彈得了。”
    血引結契,無論是引主還是引奴,都能共同使用法器,可是如今隻有一方能夠使用,因此,絕不是血引結契。
    得知實情,霍金城心裏多多少少有些舒坦。隻是還有一事,卻是心裏一根刺,今日不下決斷,永遠都會是一道傷疤。
    “與福家莊的親事,你若不願,為父可與你母親遊說一番……”
    “父親,孩兒沒有不願。”霍重華冒昧打斷了霍金城的話,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父親和兄姐們,將畢生精力傾注於守護廣陵,孩兒自知沒有資格插手,但你們的希冀,孩兒願意完成。”
    “九兒……”霍金城無法,能夠組建自己的家庭,安穩生活,當然是霍金城的期盼,對霍重華,他這次發現,他根本不了解這個小兒子,最後,他循循善誘:“顧月歌,為父始終覺得此人,並非同道中人,無論如何,不要和他再有更深的牽扯。”
    霍重華看了看霍金城,一直言聽計從的他,卻不知為何對父親的告誡有了一絲抗拒,可是他知道,父親所言,並非妄言。因為一次次的入境,早已讓他越陷越深,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孩兒明白,一年後娶親不久,顧月歌刑期將至,放他出山,孩兒便與他,再無瓜葛。”
    事情終是告一段落,然而霍金城對霍重華,心裏是有愧的。他有不得不堅守的陣地,不得不完成的使命。而他能夠期盼的,就是這個最小兒子,不求道行高深,亦不求揚名立萬,隻求能夠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廣陵府霍氏仙門後山,陵華小築。
    霍重華扶著顧月歌,回到了小木屋。因為淋了雨,顧月歌現在渾身還是濕的。他將顧月歌先放在案前靠著,燒了火盆,放在他身旁。然後來到衣櫃前,取出一套裏衣,盛了一盆熱水,幫顧月歌換掉濕漉漉的衣服。
    然而,當霍重華褪去了顧月歌濕漉漉的衣物幫顧月歌擦拭身體時,才發現了顧月歌那線條分明的身軀。一年多的刑罰,更像是一種苦行修,讓顧月歌的身子更加健碩了。此情此景,霍重華不由得想起了幻境內的那一幕。那時他意識不清,身上衣物盡數褪去。思及此,他不禁麵露難色,這個顧月歌,活脫脫一登徒浪子!他扔了手中棉布,起身往房外走,然而當他打開房門時,一陣涼風襲來,讓他瑟瑟不已,回過頭望向倒在地上衣衫不整的顧月歌,竟起了惻隱之心。
    罷了罷了,畢竟人家是為了救自己才昏迷不醒的。
    關上門霍重華無可奈何重新回到了顧月歌身邊,擰幹了棉布,為顧月歌擦拭身體。他竟不知,整個過程,他是如此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了昏睡的男人。直到最後為他穿上了衣服,將他扶到榻上躺下,蓋好被子,再將火盆移到他的榻邊,他才注意到了顧月歌的手指。他的十指有三指留下了一道細痕,那是三次入境留下的痕跡。
    霍重華跪在在古月歌榻邊,伸出手,輕撫著這雙厚實而累累傷痕的手。
    第一道在右食指,那是第一次於盲華山忘月台琴台宴上的入境,是秋季,那是月牙子和東華相遇的情景,出口為二弦。二弦屬金為商,金星應秋之節。
    第二道在右小指,那是第二次於九華山神光嶺月身寶殿抵禦南蠻軍隊的入境,那是月牙子和東華一起並肩作戰的情景,出口為四弦。四弦屬火為徵,火星應夏之節。
    第三道在左小指,那是今日第三次與月身寶殿內三級石塔前的入境,是春季,那是月牙子救東華的情景,出口為三弦。三弦屬木為角。木星應春之節。
    顧月歌如何就能夠知道出口在三級石塔?地藏肉身就一定在三級石塔?與三弦有關的三級石塔?難道,一次次的入境,他也已經摸清了規律?霍重華內心隱隱不安。每次穿心,卻是十指連心的痛,而他又無能為力,十指已然穿了三指,難道,九難幻境非要湊齊了十次,穿透每一根手指方才罷休?
    此時,霍重華想到了當初第一次入境後,他見到九難琴底莫名出現的字,十五月華兩茫茫,當下便找出了拿給顧月歌的乾坤袋,從中取出了九難,檢查了一下,這後麵兩次入境並沒有再次留下任何字眼,而原先出現的那一行字,已經在他拿還給顧月歌之前,就用漆油抹上覆蓋了。他捫心自問,對顧月歌他問心無愧,然而就是這件事,他一直惴惴不安,仿佛做了什麼錯事,生怕被顧月歌發現了,會被他懲罰了一樣。
    望著古月歌昏睡的麵容,霍重華是不安的,但也是心安的。他承認他很矛盾,他的手鬼使神差地伸了過去,想要觸碰這張俊朗的麵容,然而當他就快要觸及到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措是何等荒唐無禮,連忙收回來,起身落荒而逃了。一向冷漠寡言的霍重華,難得如此狼狽不堪,可惜顧月歌看不到,不然非得拿出來嘲笑個三天三夜。
    霍重華心神慌亂地回到自己房間,然後當他走到門外想要開門時,那隻手卻僵住了,慌亂的神色漸漸沉靜下來,他知道,他所設下的結界已經破了。他亦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是要麵對的。他閉上眼睛,深深呼吸,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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