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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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成空懊惱地合上手機蓋,抬眼望向對街的住宅大廈,隻見三三兩兩的記者圍堵在大廈及停車場門口,企圖第一時間采訪到辭演事件的主人公司落茗。成空又戀戀不舍地看了眼司落茗的住房,方才快步離去。
此時的他自然不能魯莽地闖過去,被記者逮到無疑會是亂上添亂。同時他也更確定,茗他絕對不在家,而自己要做的,是先媒體一步找到茗,向他承認錯誤,給他自己能給的所有幫助。
“叮當當——”門口的風鈴發出一陣淩亂的相撞聲,謝伯伯抬起頭看向門口,一個戴著墨鏡,穿著休閑服的身影走了進來。他一眼便認出了來人,微笑著上前將他引進了特別的私人包間。
謝伯伯特意倒了杯冰鎮酸梅湯給他,關切道:“一早我就看到新聞了,想著你會過來,就給你熬好了這酸梅湯。”
司落茗摘下墨鏡,莞爾一笑,大大喝了一口。謝伯伯是一個慈祥的長者,他一直將茗當做親人般看待,在適時的時候給他適當的安慰,從不多言,恰到好處的關懷。
“謝謝你,謝伯伯。”自己能說的感謝的話盡管簡潔,但他相信謝伯伯一定可以體會到自己的真誠。
“啊,對了!”謝伯伯突然想到了什麼,匆匆出了包間,不一會兒便拿著一本書走了進來。司落茗一看,赫然正是自己所寫的《灰色的沙漏》。
謝伯伯的臉上刻著深深的笑紋,道:“你上次讓我留意誰在裏麵留了話,不久前,那孩子又來了,還是借了這書看了一會,然後又問我借筆寫了什麼。說到那孩子,總覺得有點眼熟。”
司落茗翻開書,紙片再次出現在眼前,他突然憶起那個下午,無意中發上了這張夾在書頁間的紙片,一時心血來潮,留下了一句“活在深淵的人永遠被扼著喉嚨,這就是現實。”
還是那娟秀端正,毫不張揚的字體,深刻地映入眼底,“莫非柩是活在深淵的人,所以才會寫出這樣的文章?但無論前路如何,我都始終堅信著希望的降臨,就如潘多拉的魔盒,釋放了災難,卻同時也留給了世人希望。我始終尋找著那份希望,相信你和柩有一天也會發現自己的晨曦,盡管微弱。”
嘴角霎時扯出一抹諷刺的笑,雙手合上書,放在了桌上。
“不寫點什麼嗎?”謝伯伯疑惑地問道。
司落茗微搖頭,“沒有必要了,那種生活在陽光下的人,被寵愛包圍著,能明白什麼?”說完,端起酸梅湯又喝了一口,“謝伯伯,我記得你這有一整套肖邦作品集的CD,能借給我嗎?”
“你終於決定重新找回音樂了嗎?”謝伯伯的臉上頓時洋溢著莫名的興奮。
“不,我永遠不會重新拿起音樂的,當初的誓言言猶在耳,我不會背棄。這次問您借也隻是想拿去醫院放給我媽聽,她一直很喜歡肖邦。”
謝伯伯其實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但再次聽到,不免還是落寞。他仍記得那一天,心事重重的司落茗來到“品茗”,盯著中央的鋼琴看了許久,最後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一般,走了上去,抬手奏響了永遠環繞在他心中的一首悲涼決然的曲子。也就在那一天,司落茗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彈琴,也不會唱歌。
“落茗啊,人要往前看,別讓那些逝去的不愉快蒙蔽了雙眼。好了,我先出去了。”
狹小的特別私人包間裏,一片靜謐,靜地他有些害怕。他的童年也曾是如此靜得絕望,就連本應愉快的音樂也蒙上了一層灰色陰影。
司落茗又獨自呆了很久後,才低調地開車離開。那套位於市中心的高級住房是不能回去了,酒店旅館人多眼雜,也不方便,看來隻有回老屋了。
老屋是一套普通的老式舊房,已有二十幾年的曆史,牆壁早已布滿裂痕,仿佛輕輕一推就會倒塌。而政府也將那一帶劃成了拆遷區,不出一年,那兒就會成為廢墟堆,然後不知多久後,又會建起新的住房。近來的幾年,他極少回老屋,一年最多也才兩次,一推開屋門,才發現裏麵早已堆了厚厚的一層灰,可他一點也不介意。兜兜轉轉,這老屋最後還是成了唯一可以容納自己的一方地。
司落茗仰天歎了口氣,疲憊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倚靠著門板閉上了眼,不知不覺竟睡了過去。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遙遠的真實的夢。
那時的自己幾歲,五歲,還是六歲?處在懵懂年紀的自己倚靠在門框上,不明所以地望著爸爸逐漸遠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濃重的雨簾後。他不明發生了什麼事,天真地以為爸爸隻不過又遠行了,總有一天還會回來。他揮揮小手,嘟噥了句“再見,爸爸!”
這一句“再見”清晰地直到今天,仿佛依然能聽到。
爸爸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屋裏黑洞洞的,他很害怕,怯怯地向裏望。媽媽顫抖著雙肩,拚命忍著苦澀痛苦的眼淚,獨自將傷痛的苦果咽下。看著如此壓抑的母親,年幼的他很迷茫,愣愣地一步步挪近,伸出小手輕輕擦去媽媽臉上懸掛的淚水。
自此以後,媽媽變得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發呆,對他也愈加嚴厲。媽媽每天都堅持教他彈至少兩個小時的鋼琴,如果一彈錯,媽媽手中的尺子就會重重打在他手背,疼得他直抽冷氣,想哭卻又不敢。
他的媽媽是酒吧樂隊的駐唱歌手,在當地的地下樂團中小有名氣,但在那之後,媽媽再也沒有去唱歌,到處做著臨工。媽媽如天籟般的歌聲,自此從他的記憶裏消失了,留下的是滿地的碎片……
司落茗在老屋裏一躲就是一個星期,難得將這髒亂的屋子好好收拾了一番,又喬裝出去,小心置辦了一些生活用品。在這一個星期裏,他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不想讓任何人找到自己,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如此慘淡的自己。
可是,人真能躲一輩子嗎?不能,司落茗也不想。
一開機,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他二話不說忙接了起來,“喂,林醫生,是不是我媽出了什麼事?”
“司先生,我知道你現在不方便,但無論如何,能否請快速趕來醫院,您的母親恐怕……”
“好,我馬上來!”司落茗不忍再聽下去,飛快抓起鑰匙衝門而出,趕往XX中心醫院。
握緊了方向盤的他,皺著雙眉一遍遍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的”,可依然壓製不住那鼓動的不安。一旁的手機,未接來電和短信的提示音一直不曾挺過,吵得他更加驕躁。抓過手機就要往後砸,恰巧又是一通來電進來,匆忙的一瞥,使他手上的動作刹那停頓了。
成空,敏感的名字。
“茗,你在哪裏?我一直打你電話,可都不通,我很擔心你!”當成空焦急的聲音清晰闖進耳朵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接通了。
“茗,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去找你好不好?”
司落茗收緊正握著方向盤的左手,“我在去XX中心醫院的路上,我媽她……”
“我馬上過去,你等我!”
司落茗想出聲阻止,但是晚了,成空已經收線。他再度按下關機鍵,把手機扔到後座,強迫自己不再去想成空,一踩腳下油門,加速向醫院而去。
趕到醫院,他急奔向媽媽的病房,林醫生早已等候在病房門口。
林醫生緩聲說道:“您母親三天前開始,情況就很不穩定,昨晚極其凶險,差點就……許是想到還沒跟你告別,所以她在最後關頭挺了過來。她的時間不多了,還請節哀。”說完,林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抓著門把的手此時重如千鈞,他忽然很害怕,害怕自己一進去,媽媽就會了無牽掛真正睡去。他不要,不要!媽媽是他心中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親人,連她都離開了,那自己該如何獨自一人走下去。他曾發誓,一定要讓母親過上富裕的生活,他如今什麼都還沒做,媽媽怎麼可以離他而去,讓他背負不孝的罪名?
司落茗一下跌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雙眼迷離地盯著地麵,不言一語。
為什麼所有的寂寞孤單都要我一個人熬過!
當成空趕到醫院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悲戚的畫麵。他慢慢走近,坐在他身旁,深怕驚擾了那個身影。雖不說一句話,但雙眼卻始終盯著身旁的人。
司落茗終於有了一絲反應,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成空,複又仰頭將目光投向了頂上的白熾燈。他輕舒口氣,似乎自言自語道:“在我六歲的時候,我爸拋棄了我媽和我,選擇了家族事業。我媽是地下樂團的主唱,在酒吧偶遇了出差而來的我爸,兩人一見鍾情,很快陷入了熱戀,並且生下了我。我爸的家裏人完全不承認我和我媽,就因為我媽出生低微。六歲前,我爸斷斷續續還會來看我們,買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給我。但是那一天,他和我媽在屋裏談了很久,然後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媽怕我難過,拚命忍著哭聲。”
成空聚精會神地聽著他難得的傾訴,那段自己一直想了解的他的過去。
“那時我還小,還要讀書,我媽辭了唱歌的工作,一天連打好幾份工,供我吃穿,供我讀書。我媽變得漸漸開始討厭音樂,卻逼著我彈鋼琴。隻要我一彈錯,她就打我,抽我手掌,明明是她不要音樂了,為什麼要強加到我身上?漸漸大了,學費也越加昂貴,媽媽打工的收入已經支付不了,於是……於是……她開始……開始賣身,靠出賣肉體來養我……”
成空悚然一驚!
“她以為我不知道,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起先,她還會找各種理由支開我,後來她去拉客的時候,我就自動消失,免得她還要為找理由而費腦筋。她不跟我說,我也不能去揭穿,彼此生活得都很痛苦。她開始酗酒,每每喝醉了就拿我出氣,掐著我的肩膀問我‘為什麼他不要我?’答案她自己早已清楚,卻總不甘心一遍遍地質問我。有時候急了,還扇我耳光,一下下,扇到我幾乎暈過去。等酒醒了,她早已忘記打我的事,看著我腫起的臉,盡管後悔,卻依然會在下一個無法排解憂鬱的時候喝醉……”
……
“可是不管怎麼樣,你依然愛你的媽媽,有媽的孩子就是塊寶。”
司落茗扯出一抹笑,“是,依然愛護她,感謝她……”
在我心裏,她是個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