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開著，有光亮由外溢入，讓這原本漆黑的屋子也有了些光亮。
    一身青龍紋為底、金線繡繁圖的青年立在另一個人的身前，那人一直坐著，雙目輕合，猶如冰冷的石雕，似沒有看到身前這人的存在。
    屋子裏仍是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隻聽到青年比之另一人沉重不了多少的呼吸聲。這青年的呼吸聲極輕，擔心驚擾了這石雕似的人兒，但這極輕的呼吸聲，卻是已將另一人輕淺若無的氣息掩蓋。
    他單腿彎曲，讓視線降低到與這人的眼同一高度，伸出手，輕觸那損毀得看不出原本容顏的臉。修長的手指觸上的，果然是近乎於石雕的溫度……
    青年的眼中有滲入骨髓的憐惜，“凝夜……”他極力壓低的聲音，吐出時猶如歎息，卻又隱隱透出些什麼。
    “你是真的不明白麼？真的不知道麼？為什麼……我總是看不懂你？”
    然而，那石雕似的人沒有回答，甚至也許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問話。
    “殿下，念清神女到了。”門外，有清晰而嫻靜的聲音傳入。
    清川直起身，看著另一人那纖長的眼睫輕輕抖動，低低地喚了一聲，“皇叔。”
    紫色的眼眸緩緩睜開，那漂亮的紫中卻無絲毫波瀾，猶如冰冷的寒潭。睜開眼後的凝夜不再是他記憶中的凝夜，而是落纓國師汝嫣凝夜。汝嫣凝夜抬首，看了他名義上的侄子一眼，卻沒有過問他為何會在這裏，“清川，你先出去。”
    “是。”清川恭敬地低首，後退三步，離去。
    清川走出房間的時候，看到門外立著一名白衣女子，正彎腰向自己行禮。這是凝夜的“言靈”，經常負責傳達凝夜的話語，她的話，就如同凝夜的思想。她一向是跟在凝夜附近，上次於滄然殿中見凝夜時她亦在門外，但方才他推門而入時，卻沒有在門口看到這個女人。
    待太子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言靈這才步入房間。
    在那靜穆空間中坐著的那人一身層次繁複的玄墨色華服，映光處可見暗紫流光閃過，如同黑夜的天空。那漆黑的長發由中線垂落，覆住了他的半張臉，它們順著他的身體曲線與繁衣的折皺落下，在地麵鋪灑出墨色雲朵。他冷若寒潭的紫色眼眸一直看著入內的女子，一言不發，但對這懂得他無聲話語的女子而言，已是深深的質問。
    白衣女子跪在他的麵前，“是言靈放太子進來的。”
    凝夜沒有任何其他動作，仍是冷冷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太子是決計不會作出傷害殿下之事的，而且啞奴也在……”她的話音方落，角落裏就有巨大的身影顯出，比之凝夜高出一半以上，正是言靈口中之啞奴。
    “這不是理由。”清冷的聲音自單薄的唇中吐出，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的言靈。
    “殿下，”言靈忽然抬起頭，神態決然，“他愛您啊……”
    凝夜微微一怔。
    “他是全心全意地愛您啊！無論您是何種麵貌與身份……”
    “夠了。”他冷冷地開口。言靈張了張嘴，欲接著說下去，卻在他冰冷的視線中失語。
    “你愛我嗎？”他漠然地問。
    言靈毫不猶豫地點頭，“是，言靈愛您。”
    “啞奴也愛我是嗎？”
    言靈看了那角落裏的人影一眼，回答，“是的，他愛您。”
    “愛我的人很多是嗎？”
    她的臉色有了些蒼白，她大概已經明了他想說的是什麼了。但她還是點頭，認真地回答她的主人的問話，“我們所有人都愛您，無論您的容貌與身份如何改變！”
    “是了，”他抬仰望黑漆的房頂，“為什麼我還需要他的愛情。”他的話並非疑問，而是陳述，因為他並不需要言靈的回答，或者說是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白衣女子沒有說話，隻是仰望著汝嫣凝夜。
    “別再讓我發現有下一次。”冷冽而清晰的聲音自薄唇中吐出，“否則……”一粒殷紅的藥丸由他的指尖滑落，跌至地麵，在極靜的空間中發出清脆的彈跳聲，滾向不知明的地方。“這會是你的下場。”
    如同宣判一般的聲音字字如雷地灌入她的耳內，她僵了一般死死盯著殷紅藥丸消失的方向，神色慘淡。
    看到她的反應，汝嫣凝夜唇角勾起，笑了起來，那笑容不見一絲喜色，如他的眸一般冰冷無比。“明白了？”
    “是。”白衣女子低低地開口，“言靈明白了。”言語間，她已恢複了屬於“言靈”的淡然神色。不待凝夜發話，她便站了起來，如同往常一般吐出嫻靜的話語，“殿下，念清神女到了。”
    凝夜含首。
    言靈輕巧地替他束好長發，將白玉麵具覆上他被焚毀的臉，這才將手移至他的臂下，扶著他站起來。
    “走吧。”立起的凝夜一振衣袖，脫離她的扶持，徑至向前走去。言靈也不多話，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而那啞奴，在凝夜步出房間的那一瞬，出現在距他三步遠之處，任凝夜如何移動也始終保持這個距離。
    石門外即是流年城牆頂端，或者說這屋子就建在流年城牆上。雙方的交戰雖因神女念清的到來而暫時停止，但城牆上的守衛卻絲毫不見鬆懈，仍然一絲不苟地進行巡視。見到國師汝嫣凝夜的時候，他們無一例外地恭敬行禮。
    “言靈，有人說我是幽靈呢？”
    風帶著清冷淡的話語抵至她的耳邊，她訝然地反問，“怎麼會？”
    城牆上的風很大，然而那風中，再沒有其他話語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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