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始是新承恩澤時】 玉娉婷 散似秋雲無覓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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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色果然明媚,瑣窗外鶯啼燕囀,暖煦的陽光照得滿院子都是花影。
辰時已過,穿針讓淺畫落了青紗簾子,防止外麵的熱氣滲進來,自己挽了雲髻,挑個翠色的步搖插上。這時聞得一陣香風,雯妃琬玉從屏風外姍姍走來。
“這紅日三竿了,妹妹可是準備好了?”她的裝束也是簡單,看穿針清雅的打扮,還是搖頭道,“實在太素了點,不過咱們這樣子走在大街上,倒不會有人注意。”
二人牽手出了院子,琬玉早喚了兩乘步輦在外等候。到了府門,兩肩藍呢轎旁,幾名喬裝的宮人恭身守立著。她們一前一後穿街達巷,往仁裕街而來。
仁裕街與重樓嵯峨的皇宮隻隔一箭之地,一條七裏長街,兩邊店鋪林立。自從肖彥當上晉王以來,翼國與鄰國使軺相接,和睦相處。郡主死後,柬國與翼國斷了姻緣,雙方並無多少齟齬,又剛興起於白山黑水之間,對翼國無礙大局,國泰民安,京城裏一派繁華太平景象。
街麵上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眾多,公子跨金鞍駿馬,佳人乘翠蓋珠駢。南北店中,行貨櫃色滿目,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巷內朱閣翠樓中倚著脂粉嬌娃,陣陣曼妙清音,伴著嗷嘈的簫管聲。真個是靚妝藻野,好不熱鬧。
穿針和琬玉聯袂而行,沿路觀賞下來,穿針見單單脂粉盒就品類繁雜,便請琬玉幫忙,依著引線的喜好挑了幾樣,看那陸離光怪的色彩,引線必會喜歡。
走至一家藥店門口,琬玉指了裏麵笑道:“我胃不好,發作時飲食不進。這家胃病的偏方頗多,上次我配了點回去,還真見效果。裏麵的藥腥味太濃,妹妹在外稍候,我進去再配點藥就出來。”
穿針點頭,一個人信步走了兩個攤位,忽然感覺天空中有雨絲飄落。
真所謂東邊日頭西邊雨,細碎的陽光下灑起小雨來,人們笑鬧著四處躲避,穿針自知跑不了,看前麵有座八角亭子,抬袖口遮住了側麵而來的雨線,輕嫋嫋地走了過去。
剛走至亭下,雨即刻停了,另外避雨的又都呼啦一聲散了,空蕩蕩的亭子裏隻剩下一名擺攤測字算命的。
穿針抬眼望天,清媚的光輝灑在她的臉上,她有點自嘲地笑了笑。
算命先生手中搖晃著鈴杵,口裏念念有詞道:“甘羅發早子牙遲,彭祖顏回壽不齊。範丹貧窮石崇福,八字生來各有時。”
又道:“乃時也,運也,命也,知生知死,知因知果。若要問前程,先請銀一兩。”說罷,又搖鈴杵。
穿針笑笑,正要離開,算命先生叫住了她:“這位夫人且慢走一步,崇某自號談天口,能算皇極先天數,知人生死貴賤。夫人命相不同尋常,請允崇某算來,如若不準,分文不取,夫人以為如何?”
穿針看時候尚早,崇先生的話引起了自己的興趣,心想那先生估計是沒什麼生意,看我一個人好說話,先聽他如何算命再作道理。
於是屈身答禮道:“那就煩請先生算來。”
崇先生正言道:“看夫人身似皎潔月,眼如幽潭水,卻不知夫人眉目間總是愁雲一點痕,無人看得清。”
穿針如被觸動心思,臉上平淡的笑意緩緩消退。
“富貴浮雲終需散,真情人間皆枉然,眼前都是過往雲煙啊。”崇先生繼續說道,“想夫人玲瓏剔透心,卻是性情太善,一生難過‘情’這個關。”
穿針淡淡說道:“無所謂情關二字,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崇先生沉吟道:“情關難過啊,夫人若走得好,前麵必是康莊大道。就怕夫人一步走錯,步步錯,崇某送夫人謹慎二字……”
“先生這話誰都會講。若是有了富貴,必是走得謹慎的緣故,若是遇到不幸,誰都知道那是走錯路了。”琬玉出現在亭子下,聲音含了奚落。
琬玉一把拉了穿針:“走吧。”又在她耳邊低語,“別信他的,我剛進王府曾讓他算了一卦,他竟然說我是紅顏命薄,分明是唬人騙錢的。”
穿針一笑,將一兩銀子放在了測字桌上,客氣地說道:“有勞先生了。”施了禮,被琬玉拉著走了。
崇先生並未追上來,在後麵嗟歎:“天下人原來都喜歡阿諛奉承,分明指於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
她們又繼續遊走,不到半個時辰,穿針的腳開始酸澀的疼。她暗歎自己在王府裏呆得久了,又少活動,這雙腳愈發的嬌貴起來。
又不好意思破壞琬玉的玩興,便婉言說道:“真有點不經走了,不如走到這歇息會,下次再陪姐姐走後麵那段路?”
琬玉也看出異樣來,眼瞧著她的小腳嘖嘖道:“真苦了你,換了我不知如何走路了。聽說以前的晉王妃是柬國有名的小腳呢。”
見穿針沉默不語,琬玉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一紅,連聲自責道:“我真是多嘴了,妹妹千萬別怪罪。”
穿針自顧在一塊石凳子上坐下了,望了望不遠處如影隨形的宮人們,淺笑道:“琬玉姐隻管再去買點什麼,我在這等你。”
琬玉想了想:“你等我一會,我去前麵看看就回來。”
已是午時光景,街麵上的熱氣上來,覺得渾身暖烘烘的,沒些聊賴。穿針抬眼遠望亭子方向,崇先生的測字算命攤不知何時撤走了,心裏就有莫名的棖觸,說不出的滋味。
忽然一陣清香從後麵的店鋪裏飄出來,她回頭,見是一家茶葉鋪,裏麵的夥計正煮茶招攬生意。穿針的心一動,便起身,慢悠悠的進去了。
茶壺裏的水緣周邊翻動著,如連珠的湧泉騰波鼓浪,夥計正用竹莢環激沸湯,邊將茶末子加入。看見穿針進來,吆喝道:“上等的茶葉呢,夫人稱一些去?”
穿針看水壺裏的茶葉像晴朗天空中的鱗鱗浮雲,笑問:“可是最好的茶?”
夥計殷勤地將穿針帶到幾筥新茶麵前:“夫人您看,這是二三月間采的,都是選中心主枝最新鮮的摘。”
穿針看得頭昏眼花,不知選擇哪個是好,身邊一隻白皙而平柔的手伸進了茶筥裏,穿針的耳邊響起熟悉而親切的聲音:“淩露時節采摘的茶葉,嫩度和新鮮度那是最高的。”
穿針驀然側臉過去,眸中顯出驚喜:“南宮老夫人!”
南宮老夫人淡然一笑,將夥計支開了,掌中依然放著幾顆茶粒,神態自若:“茶葉有千萬種狀態,有如出山的浮雲,有如清風吹拂水麵,激起微波連連,有的像幾經霜打過的荷葉,老殘變形了。夫人若是信得過老身,老身幫夫人選一種。”
說完彎下身去,穿針跟著湊近南宮老夫人身邊,聽得她低語一聲:“夜郎聽說你回京城,他也趕來了,要你明晚三更等他……”
穿針低言謝了,南宮老夫人微帶笑意,若無其事地離開了茶葉鋪。
琬玉過來時,穿針靜靜的坐在石凳上,雙眼失神地望著明淨的天,手裏多了一包新買的茶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