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禁門宮樹月痕過】 玉娉婷 昨夜星辰昨夜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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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針回韓嶺村正是早晨,兩邊垂柳依依,池塘依然水波清碧,此地的村上人家,都是家家門庭綠蔭濃鬱,和風吹送,一股股熟悉又親切的草泥味幽幽撲入鼻間。
深深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氣,穿針沿著爬滿青苔的台階往上走,遠遠地望見了自己家的院牆,牆邊已經爬滿了蔥翠的藤蔓,在滿目的翠色中,皎潔如玉的小花點綴其中,繁繁紛紛,層疊葳蕤。
在晨時澄澈而透明的陽光下,穿針首先看到了妹妹引線。她正從家裏出來,披散著一頭烏黑的長發,此時她正拿了手中的木梳,懶洋洋地卷起長發,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滿臉舒適愜意的神色。
引線不經意的抬頭,腳步驀地停住了,嘴巴半張著。
穿針含笑叫喚她:“線兒。”
引線驚駭地看著她,像見了鬼似的,回身便往家裏跑,邊跑邊喊:“娘!娘!……”
韓嶺村的人是被龔父的打罵聲吸引過去的,不大工夫龔家門外聚攏了許多人,龔父的斥罵聲正時斷時續地從裏麵傳來,間雜著龔母嚶嚶的哭求聲,人們朝著裏麵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他們家的穿針從王府回來了,聽說是晉王玩膩了,放她回家。”
“真作孽,人家過去時好歹還是黃花閨女,這一回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龔家這回虧大了。”
“虧什麼?龔老二可是收了五百兩銀子呢,這五百兩咱可是一輩子都掙不來!龔老二是生氣,好不容易送出去的又回來了。虧是虧穿針這閨女,長得有模有樣的,這輩子就毀了。”
“總比老死在那裏好吧?聽說很多女子去了宮裏,到死還見不到君王麵呢。晉王放她回來,算是寬厚仁慈了。”
“走吧走吧,別多管閑事了,讓那龔老二聽見,跑出來把怒氣都潑在你身上,麻煩就大了。”
人們小聲議論著,陸續散了。
穿針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半褪了身上的羅衣,雪白的臂膀上大塊的淤青,她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就疼得倒抽了口冷氣。
龔父這一把木凳扔過來,差點要了她的命,幸好她避得快,臂膀還是重重地挨了一下。暴怒的龔父還想拿東西抽她,被龔母在後麵死命拉住了。
“針兒雖是回來了,可到底是侍奉過晉王的,那便是晉王的人了。你這樣打了她,一旦傳出去,對你有什麼好處……”
龔母這回哭得有板有眼,生生把龔父嚇唬住了。
龔父雖不再動手,罵聲照舊。
引線嘟著嘴進來,翻弄著櫥櫃,將屬於自己的東西重新搬到自己房間裏去。
“線兒,我回來,以為你會很高興。”穿針的語氣雖低婉,卻染了深深的傷感,“記得我那天離開,你是哭著叫姐的。”
引線的動作放緩了,不一會兒抬眼看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怎麼會不高興?是因為你突然出現,嚇了我一跳,我還想著有機會去京城找你呢。”
穿針聞言露出了微笑。這時慶洛掂了一瓶藥膏,從簾外探進頭來:“大姐,娘讓我拿藥膏給你,問你傷得怎樣?”
“去,男孩子別進女人的房間。”引線一把奪了藥瓶,就勢坐在穿針的麵前,將藥膏塗在淤青上,用手指輕輕摸娑。
穿針低著頭,凝眸看著引線燦若桃花的臉。十六歲的妹妹有著暗幽如蘭的馨香,恰年華豐美,以後一定會很幸福的。
引線的幸福,就是她今後的幸福了。
她溫存地笑了,將一隻柔暖的手掌,輕輕地將引線長長的發帶收緊,讓它輕柔地降落……
這一個夜裏,穿針躺在自己家的木床上,聽著窗外熟悉的蟲吟唧唧,沉沉地睡過去了。
月光漸落漸淺,深青的天幕上,閃爍著星星寥落的亮色。房間內,蒙蒙的光輝透過簷角、木窗灑滿一地。
穿紫色錦衣的冷霜兒穿過木窗,盈盈落在穿針的床前。風吹亂了她長長的發絲,將她的身軀吹成一痕纖弱的影子,她攏著眉頭,靜靜地看著穿針,眼裏劃過一縷憂傷。
穿針想開口,卻怎麼都開不了。她想告訴冷霜兒,她已經離開了晉王府,冷霜兒來錯了地方。她應該去西院的梨樹下,或去累累斑駁的景辛宮,那裏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冷霜兒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廣袖舞動間,振起輕飄飄的身軀,繡鞋踏在了窗欞上,冥蒙中穿針仿佛看見了那雙纖小的玉足,那雙玉足也隻是在裙擺下一閃即逝,若有若無。月光在冷霜兒的身上鋪成碎金,一點一點的消融而去……
穿針睜開了雙眼,夢中的情景清晰可見,依稀在眼前剛剛發生。
她飛速地起來,幾乎是撲到了木窗邊。
天色蒙蒙亮了,韓嶺村的晨景依稀可辨。淡青色的蒼穹下,沒有那抹紫色的身影。
“好,我答應你,回家。”
她的耳際分明掠過一個聲音,應風而來,又隨風而逝。
原來,那天的肖彥並沒用“本王”的稱呼,在迷迷糊糊間,她竟疏忽了。